山林之所以神秘，是因为除了养家糊口迫不得已走进来的猎人之外，很少有人会闲极无聊钻入无数成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遒结枝桠中，透过巴掌宽大的叶子缝隙间射下来的阳光带着悠远味道，那些深涧，那些奇形怪状的飞石激瀑，还有时不时嚎上一嗓子的深山猛兽，都让人望而却步，恐怕一不小心葬身于遍布于九州十六地的这些远古巨人口中。
山洞只不过是两进房屋那般大小，比起齐远中学生住的院子可是小了许多，但在夜色笼罩之下，篝火的光芒只能照亮周遭一丈之地，别的地方昏昏暗暗看得不是很清楚，顾荷拿着兔肉瞪着血丝稀疏的双眼，也只是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想起某些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咽了口唾沫感到头皮稍稍发麻，换作是很多年前，少年不是少年的时候，他绝对会对这类事儿嗤之以鼻，因为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很纯粹的唯物主义者。
但是世界之大，总在预想不到之时发生预想不到之事！
顾荷摸过刀来，捏在手中，身体的虚弱让掌心汗水粘在刀柄，有些滑腻难以握稳，他给自己壮了壮胆，纳闷苦笑，然后提着弯月刀费力站起来。
少年已经做好迎接某一张黑暗中的巨口，一个长着四个嘴巴十六只腿的莫名妖兽，一个只有身体没有影子的……鬼怪？
……
他慢慢走过去，一口撕下兔肉使劲嚼着，少年什么时候都不忘记享受生活，坚持着让自己每时每刻都尽量快乐，环境虽然恶劣，天虽然有些冷，山外虽然还有人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山洞中虽然有着未知的东西，但手中的肉也是香喷油腻，一口撕下有着痛快的感觉，让他饥饿的身体好像又焕发出活力，疲倦的头脑又开始运转起来，白天松开握刀的手重新合拢。
黑暗视野中，顾荷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有些瑟瑟发抖，可能是天真的很冷的缘故，她娇俏小脸有些发青，只穿着一身碧色的薄薄衣衫，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眼神畏畏缩缩看着顾荷，似乎在害怕少年突然挥刀一下砍来，眼见顾荷走过来，竟然闭上了眼睛，只是颤抖的睫毛还在显示出女孩儿内心的害怕不安，但少年咀嚼的声音，手中兔肉散发出来的香味，让她不由自主滚动着小小喉咙，然后咽下唾沫，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荷长嘘口气，只要不是什么四个嘴巴十六只腿的怪物，那么就没必要去害怕颤抖，他对自己刚才的胆怯有些烦闷懊恼，想不到少爷也有害怕的时候，就算有些什么东西也不过是一刀了事，打不过就逃，逃不了，少爷认栽行不。
少年一直都有着比较光棍比较无赖的优良品质，虽然这个品质是在和邋遢道人经常喝酒胡闹中慢慢培养出来，所以刚才他虽然有些胆怯，其实并没有害怕到双腿发软，尽管他那条受伤的腿真的发软了。
何况只是一个看起来没有危险的小女孩，如果真是什么山里精怪变成要来祸害将要赶考的书生，只怕少爷也是无可奈何，自己虽然还有反抗的勇气，估计也不会有反抗的力气。
他实在懒得去想荒山野岭哪来的小女孩，少年回转火堆旁边继续坐下，拾起先前放在一边的兔肉，很认真地翻转烤着，顺便又撕下一块放在嘴中，慢慢品味着这些不可多得的山间鲜嫩野味，没有作料很正常，连主食都找不到才是让人欲哭无泪的事。
随着兔肉蒸腾的香味越来越浓，小女孩那双大眼睛一会儿盯着少年清秀脸庞，一会儿看着火堆上的兔肉，一会又看着少年依旧没有放下的刀锋上闪烁的寒光，但可能是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可能是许久没有吃过如此勾动味蕾的熟食，见到顾荷没有任何突然暴起杀人的迹象，她还是渐渐地靠了过来，小脸神色谨慎，又有些迟疑和紧张。
“想吃么？”顾荷见她这番模样有些好笑，女孩让他想起那些伸缩不定的贪吃猫儿，举起那只兔子笑道，“坐着吧，怪冷的。”
女孩点点头，下定决心又往前走了几步，忐忑站在火堆旁边不说话，只是看着穿在箭上冒着油滴的兔肉。顾荷撕下一块递到她面前，女孩伸出脏兮兮小手接过来，大概是少年清澈干净的笑容让她放下戒心，她接过兔肉狼吞虎咽起来。
见到这个吃相，顾荷不由心生怜惜，这个女孩该是多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你家在哪？”
女孩脏兮兮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小口小口撕咬着。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双眼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你多大了？”
……
难道她不会说话？顾荷想了想又问道：“你听得懂我说话么？”
女孩扬起小脸，无辜地点点头。
“算了吧，其实少爷就是一个疯子，遇到的没有一个正常人。”见她除了摇头就是点头，顾荷无奈苦笑，指着剩下的肉道：“我吃饱了，你要是还饿着，就把它都吃了吧。……累死少爷我了，感觉这半个月来似乎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有些湿润的洞壁在长时间生起的火堆烘烤下已经有些发热，顾荷靠在上面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若有若无的体内真气，没有再徒劳去打听关于女孩家世出生为何来到烟满山的那些问题，他放下手中的刀，解下背上的弓放在一旁，懒洋洋坐着吸收起经脉中散发出来的丝丝真气。
然而不多时，少年就觉得困意浓浓，好像自西山中那次昏迷之后，自己就越来越喜欢睡觉了，什么时候只要想睡就能睡着，仿佛天塌地裂也不能影响打架的眼皮，疲惫的身体。
一个周天运转到一半，少年第一次有了意兴阑珊的感觉，草草停下眯着眼一会竟睡了过去。
女孩吃完兔肉，走到顾荷身边偏着头呆呆看着少年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她又拿起顾荷放在一边的刀，在空中好奇比划几下，似乎感觉并不好玩，撅起小嘴甩手扔回少年身边，然后挪到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
……
……
顾荷揉揉惺忪睡眼，感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的腿，本来就有伤势的地方更加不好受，他低头看一眼，昨天那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自己身边，头靠在自己腿上正睡得死沉，小小鼻翼扇动着，嘴边还咧着一丝微笑。
只是腿上的感觉实在不好过，顾荷推推她，女孩先生迷蒙着睁开眼，然后受惊的鸟儿那般忙起身跳开，惊慌地看着他。
“你别担心，我只是腿受伤了。”顾荷指着那条被气箭贯穿的腿无奈笑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女孩小脑袋摇摇，然后又点了点。
少年再次无语，他起身走到洞口望去，凌晨的山林中，飞鸟展翅，落在树枝上，擦过树叶边缘，发出刷刷的响声。他在这里呆了一夜，尽管手臂腰背都还有些酸软，但是腿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腹中的脏腑也没有昨天难受，再呆在这里，难免会被紧追而来的那些人找到，到时候以寡凌众，自己又那么二么？
顾荷回头看了眼女孩，见她只是垂着小手怯生生望着自己。
叹口气，顾荷说道：“我要走了。”
女孩摇摇头，迈着小步子朝着他走了几步。
“你要跟我走？”
女孩点点头。
“很危险，有人要杀我。”
……
“好吧。”顾荷回去拾起刀，背上弓拿上箭壶，将灰摊开让余热尽量散去，然后走出了山洞，身后女孩紧紧跟着他。
“你没有名字么，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看叫西门飞雪好不好？”
“不好？那慕容独尊？要不……东方不败？咳咳，这个不算。”
“往哪边走？”
“喂，你那里再过去就是悬崖了。”
“我还是给你个名吧，老是喂也不行，你说对不对？”
“石头那么多，树也是几个人都抱不过来，走得少爷喘气，要不你就叫竹子吧，少爷我是多希望这里有片竹林啊，齐远有竹林，袭风楼中也有，九溪的破庙也有，这烟满山就是没有。”
“你答应了？那以后少爷就叫你竹子了。”
“竹子，歇一会？”
“竹子，饿了没有，少爷我去打两只长翅膀的鸟，你等着啊，别到处乱跑。”
“竹子，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还是算了，一会招来什么兽不好，招来人更不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