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道士面面相觑，无人吭声，苦寒叹息一声，神情黯然之极，铁云看罢，心下同情之极，心想这苦寒大师苦恋那峨眉师太一生，生未成双，死不同穴，实是遗憾之极！牛郎织女虽然隔河相望，但年中尚有鹊桥相遇之时，梁祝也有三年同床，死后化蝶的缘份，可见这苦寒大师心中的苦痛是何其之深！只让人心肝断绝。
铁云刚刚失恋，极能理解其中滋味，加上年轻气盛，脑门一热，上前道：“如大师不嫌晚辈无知，晚辈愿意为大师效力，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大师心愿！”
众人不约而同一怔，心想这小子何德何能，竟敢夸下如此海口！却见苦寒喜道：“施主侠义心肠，老衲欣喜万分！敢问施主出自何人门下？”
铁云道：“晚辈铁云，是醉半仙殷醉阳的徒弟！”
苦寒道：“名师出高徒，果然是后生可畏！”
铁云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请大师明示！”
苦寒道：“施主请讲！”
铁云道：“大师苦恋冰水师太一生，令晚辈感叹敬服，只不知那冰水师太是否也如大师思念她一般，对大师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苦寒道：“冰水圆寂之后，托她徒儿静心送来一偈，上面表明，她对老衲的思念之情也是刻骨铭心，永世不渝的。不然老衲怎敢自作多情，害那单相思呢？”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木匣，小心翼翼地开了，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捧在手中，仿佛捧着一个初生的婴儿，神情珍爱之极。
铁云凑上前去一看，却见其上写道：
清清凉凉空世界，
明明白白睡梦间；
而今登莲极乐去，
再难将心付苦寒。
字迹工工整整，绢丽之极，铁云暗道：“从这偈中可看出，冰水师太虽然身在空门，却因为思念苦寒大师，其心昭昭，只如梦里一般。而她圆寂之前，还想着要把一颗心付与苦寒大师，可见她也是极愿与他同穴了！”
苦寒捧着偈道：“都五十几年了，我看见这字，还如同见到她一样！”说话间又流出两行清泪。众人见此情境，无不神情黯然，鼻酸心寒，只见苦寒眼睛慢慢抚向窗外，双手轻轻一指，十指或曲或直，或推或扫，在空中作弹拨之状，众人正不明就里，却听隔壁房间铮铮作响，传来几道琴声。
铁云大惑不解道：“那琴无人拨弄，为何发声？”俄而大悟道：“苦寒大师功力卓绝，隔着墙用内力弹琴！”
琴声传来，甚是低沉艰涩，声声透过墙来，打在众人心上，众人不约而同一怔，那琴声虽然远离苦寒，中间一堵泥墙隔着，却如同有人亲临弹拨一般，其音色清纯刚正，丝毫不减，苦寒手挥臂动，全然不看，只如琴在膝上一般，十指间发出内力，操动着隔壁的桐琴，琴声起初甚为平和，低沉之间夹杂着欢快之意，只如春风吹皱湖面，落花轻吻流水，说不尽的春意盎然，莺歌燕舞，但见无边无际的花潮，烧紫流丹，闪红烁绿，其中香气阵阵，令人沉醉窒息，众人只听得如痴如醉，宛然醉酒一般。
过得一阵，却听琴声渐渐低沉干哑，其中蕴含肃杀之意，只如春意之后，狂风骤起，暴雨突来，刹时间枝折花落，叶败根摧，千里之地一片狼藉之象。一时双鸟失群，其声哀号，其至后来，那琴声越发低沉酸涩，大有杜鹃啼血之意，却有一种欲断还连，欲说还休的情味，众人的一片心思也随着琴声此起彼落，由喜转忧，久久不能平静，但听琴声渐停渐无，只如消失一般，俄而千山绝迹，万籁无声，天地一片死寂，众人心肝都随琴声提上了嗓子眼，无不在心中紧捏了一把汗。
良久，只听得一丝琴声传来，细得几乎没有，如同在地底下游动一般，一而游，再而游，游来游去，仿佛费尽万钧之力，众人只觉得体内有一根极细极硬的钢丝，在血脉之间游窜，挑动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真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半晌过后，又觉琴声突然凄厉，只觉有一把锋利尖刀在人身上划过，把皮肉慢慢割开，刀刀剖下，又慢慢切成小块，再剁成肉末，众人只听得心惊胆战，浑身颤栗。除了羊角及龙火几位功力深厚的道长尚为镇定之外，无不感到惊惶失色，铁云也自听得血脉贲张，汗毛直竖。
再一会儿，却听琴声声声抖颤，越发凄厉绝望，只如一刀刀割着心头上的肉儿一般，顿时血泪俱下，几个年轻道长听得丧魂落魄，情不自禁伸手捂住耳朵，琴声再到后来，又如刀锋旋转，搅得人肝肠肺腑寸寸断落，再如同刀锋在全身骨骼上不住刮刻一般，种种疼痛直传入骨髓，令人肝胆俱裂，苦不堪言，一时里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四下全无一点生气，再往后来，琴声渐渐停止，慢慢又转平和，仿佛悲极反笑，痛极反乐，麻木之后归于平淡，终于消至无形，俄而明月当空，乾坤一片明澈。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以手拭泪，羊角叹道：“师兄神功盖世，以内力隔墙抚琴，而音色不减分毫，真是旷古未见！”
龙火面目黯然，喟然道：“师兄此琴过于凄厉肃杀，我等听来，多有切骨之感，恐怕不是传世之音。”
苦寒道：“此曲乃我五十年来的生平写照，每一节位，无不是老衲的血泪铸就，如今在我西归之前一抚，也好解我心头之恨。”
羊角道：“此曲可有名号？”
苦寒道：“鸟之将死，其声也哀。多年以来，老衲心如死灰，身如卧雪，有如寂灭一般，空遗一部剑谱，一部琴曲，剑谱已经有名，叫做《枯风》，此曲琴中有剑，剑中有泪，泪中有血，非有切肤之痛者不能味也，这血泪悲声，就名为《铅泪》吧！”
羊角道：“师兄高见！”
苦寒把琴谱递与羊角道：“后世要想理解其中滋味，只怕没有几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