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弘历直抒胸臆夺先机
弘昼那里,接到皇帝的上谕,不过引出一段儿女情长罢了。
曹頫这里却被这道上谕搞的进退唯谷——贺寿的事折腾了几个月才听高人指导说,皇上当皇子时,便精研佛道,以康熙国师章嘉呼图克图活佛为“证明恩师”,在章嘉的点拨下,勤修苦练,直透“三关”!便花大价钱打造了一套“无量九尊”金佛献寿。本以为笃信佛道的皇帝必然喜欢,谁知道上谕一来——皇上说了要节俭,自己费尽心思岂不付诸东流?
可左思右想,又觉得这次万寿节有可能是自己政治生涯唯一一次翻本的机会,若被一到官样文章吓了回去,岂不失宠更深?
于是左思右想之下,便还是将这套“无量九尊”金佛献给了皇帝。谁知,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且不说他窃以为皇上的上谕不过是故作姿态,便是他好准了皇帝的脉,也无奈人算不如天算。
原来,恰在不久之前,新任江宁织造隋赫德在给雍正的奏折中便奏云:“窃奴才查得江宁织造衙门左侧万寿庵内,有藏贮镀金狮子一对,本身连座共高五尺六寸。奴才细查原由,系塞思黑于康熙五十五年遗护卫常德到江宁铸就,后因铸得不好,交与曹頫,寄顿庙中……”等语。
这话说来简单,实则阴险之至,竟是致人于死地的狠着——原来这曹李两家本就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但雍正执政之初竟只严办了李家,便是并未查出曹家与八爷党有瓜葛的实证。
如今这精心准备的万寿节礼竟然正好撞在雍正心头的那块伤疤上,且连着曾静案查出来的八爷党余孽沿途造谣之事……雍正心里越想越气,竟劈手欲将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无量九尊”金佛打翻在地——只是手掌将挨着金佛时突然想到这样做于佛不敬,竟生生的给停住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见状,忙上来搀扶,且温语劝道:“本来高高兴兴的,皇上这是何故动气?便是奴才们一时不能体会圣心,告诉他们改去便罢了,这是何苦?”
雍正怒气未消,愤愤道:“早说过这个曹頫,‘原不成器,岂止平常而已!’自从袭了织造之职,并未见他踏实办事,为了讨主子的欢心,竟变着法儿的搜刮珍贵之物和名贵食材,如今更揣度圣意,造些佛像来,岂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竟不知皇上为了这个!”乌拉那拉氏只知雍正痛恨奢糜,并不知还连着“八爷党”旧事,便笑劝道:“他虽不成器,但讨主子的欢心原是奴才的本分,虽奢糜了些,有违圣意。到也不必为这样小事生气,依臣妾的意思,这九尊又称五佛四菩萨,最是祥瑞,便赐与雍和宫供奉可好?”
哪知雍正竟冷着脸,往进物单上不断硃批,什么“用不着的东西,再不必进”、什么“此种徒费事,朕甚嫌”等语,乌拉那拉氏便不再深劝。曹家刚刚在雍正心里获得一点点的起复的机会,便也在曾静案、隋赫德密奏和万寿节礼失意这几件事的夹击下,又成了泡影。
这日,正是雍正五十寿辰的正日子,依照皇帝圣谕,并未大办,只于乾清宫中开一家宴。且皇后乌拉那拉氏有意要笼络雍正心智,所以从几天前开始,便在乾清宫营造气氛了。
先是在乾清宫丹陛左右安设万寿天灯,且每天晚上天灯都要点亮。在万寿灯后面,左右又悬挂着万寿宝联,每幅宝联两面都用金丝绣上联句。
左边寿幛上书:皇极运而岁月日时无易。
右边寿幛上书:圣德大而禄位名寿并隆。
皇帝御筵于宝座前放上那么一个笑逐颜开、笑容可掬的寿仙塑像,两边则站立着巧笑情兮、眉目生姿的大红金童玉女侍候塑像;再点上对对红烛,那金光闪闪的寿帐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更使得幽深的乾清宫内的夜晚特别透亮,处处显示出浓烈的喜悦气氛。
这天雍正的兴致甚好。他虽不好音乐,但乾清宫檐下早就陈设了中和韶乐,乾清门内亦陈设了丹陛大乐,酉时一到,便叮叮咚咚的演奏起来,雍正微笑着入宴,果然见鼓乐声中,大殿中煌煌生辉,成对的红烛静静地燃着,鼓乐声中,大红剪纸的“寿”字窗花上,在松柏的枝梢上那几只仙鹤仿佛活了一般,在烛光的摇曳中蹁跹起舞;皇后等人亦盛装在座位处向皇帝行礼,礼毕,皇后等人才各自入座进馔。
雍正环顾四周,才觉得这些年忙于政务,确实是冷落了身边这些人,除一个累得整日咳嗽不止的怡亲王,竟只有这两个儿子,并三个养女,虽有几个嫔妃,虽盛装亦掩饰不住容颜的老去……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雍正此时也不禁在心里暗叹。
怡亲王见状便首先举杯道:“有福称寿星,五十正辉煌。这第一杯酒,便祝皇上‘人方中午五十日艾,天予上寿八千为春’!”
说着,便挥手,令太监敬上新制珐琅器皿——御制珐琅彩蓝地缠枝牡丹纹“万寿长春”碗。此碗口径超过足颈的一倍,宝石蓝色地显得极为秀美柔妍,与纹饰黄色、白色珐琅彩形成强烈反差。四朵盛开的缠枝牡丹两两相对,胭脂红彩篆书“万寿长春”伸展于花蕊之中。更觉得暖色热烈,冷色沉着,色彩浓淡处理极佳。
雍正见之,大为赞赏,皇后便趁机建言到:“果然怡亲王好眼力,若不是十三弟这般兢兢业业,哪里能造出这般好的物件儿来!且这意头又好,我最喜欢这‘万寿长春’的意头!”
雍正亦知皇后如今已大张旗鼓的开始张罗选秀之事,原不以为然,只是今日家宴才觉得出皇后一番苦心,便举杯与皇后同饮了,复又倒上,再与怡亲王饮了,那怡亲王暗暗与皇后传递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知道雍正帝极不好伺候,又是最听不进去劝谏的,如今又借着寿宴把这等大事办了,自是心中暗喜。
弘历见状也起身行礼道:“果然十三叔好眼光、好意头,竟将我们这些浊物比得无地自容了,只是今日虽不能班衣贺寿,却也准备了些玩意儿,供皇阿玛一乐!”
说着便挥手着人奉上派人精心打造的“禹贡九鼎”一套。
当火红的缎盖缓缓掀起,一套古朴的“禹贡九鼎”已经展现在雍正面前,他几乎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九鼎之前细细观赏,怡亲王也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见他神色中露出满意之色,才笑道:“禹铸九鼎四海升平,巧就巧在哪一州所贡之金,就拿来铸哪一州的鼎,并将那一州内的山川形势都铸在上面。四阿哥献此物果然用心良苦。”
雍正也笑道:“果然深知朕心,倒也难为你!”
弘历亦笑道:“这九鼎即冀州鼎、兖州鼎、青州鼎、徐州鼎、扬州鼎、荆州鼎、豫州鼎、梁州鼎、雍州鼎。九鼎既然象征着九州,我大清即为九州之主,九鼎为‘天命’之所在,值此吾皇‘知天命’之年,天下人心从此一统。实乃天意!”
他这招拐着弯称颂雍正帝在曾静吕留良大案中大获全胜、天下归心的话自然又说到了雍正心坎儿上,当时便哈哈大笑起来,嘴上虽不夸赞,心里却已是了然。
众人便又推杯换盏,过了一会,皇帝与后妃们便开始欣赏承应宴戏,一边欣赏演出,一边进果,进酒,皇后察言观色,见雍正确实欢喜,便对弘昼笑道:“还没见弘昼的礼物呢,到要我们催你才肯拿出来吗?”
弘昼赶忙起身行礼道:“并不敢叫母后催促,实在是见十三叔和四哥的礼物太有心,我不好意思献丑的意思!”
雍正倒也不在意,弘昼便拿上那“珊瑚红地洋彩大盘”来,怡亲王如今统管造办处,自是个中高手,雍正也是玩瓷高手,见了这样的精品,且其精致不输于怡亲王的珐琅彩蓝地缠枝牡丹纹“万寿长春”碗,实在是令人纳罕,雍正便十分喜欢,细细观赏、抚玩。怡亲王见此盘已是十二分喜欢了,如今细细看来,双盘不仅寓意团圆,且有保全兄弟之情的含义在里头,便深深的向这位传言中的荒唐贝勒看了一眼,心里暗笑:“整日价听人说老五荒唐,谁知他竟心思细密到如此,若说眼前这两人倒是老五更像皇上,可其心胸之宽广又远在其父之上,若大清能得此人为君也是苍生之福啊!”
但这样的心思他是只能想的,天意难违,他是最能体会的。当年自己不也是父皇眼中的大红人?一句谗言就害得他圈禁十年,人生有多少美好多少志愿都在这无望的等待里化成了泡影,如今这个老五的选择又何尝不是明智之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