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钩挂,天色幽冥,微风拂来,丝丝如水。
晚饭郎野没有吃,独自站在敞开的窗前,近两个时辰,泥雕木塑一般,遥想陈幽此时随魏庆到了哪里,那频频回望的眼神,就像某种酒,有后劲,搅得他心神不宁。
咚!不用回头去看,都知道是谁,老虎以荆柯刺秦般的壮烈开了门,接着又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进,脾气从二杆子晋升为三八,说出的话就是四六不懂。
“老大,我越想越气,你太不仗义。”
郎野苦笑一下,知道老虎来质问自己是因陈幽之事,这些绝非他的心智能够想到,定是剩下的几个嚼舌头,谁都对陈幽内疚,谁都感觉我郎野不仗义,谁都不敢来问,于是,老虎成了炮弹,装上就放,而且是个响炮。
“都来了?”郎野不回头,问去。
风舞、老鲁、花猁子和老虎,一起围上来,想听郎野如何解释。
郎野猛然转身逼视老虎,问:“若不把小陈给他们,花猁子如何?”
老虎如此人物都知道这样的一个结局,“老花会死。”
既然最笨的都懂,郎野又把目光转向最机智的风舞,道:“他们不懂,你应该明白,魏庆费心想抓小陈,绝非为了取命,无论他做何种打算,总之小陈并无危险,把小陈给魏庆,花猁子可以得救,反之,花猁子会死,让陈幽恨我,至少两个都能活,让陈幽感激我,就得死一个,你们说,哪种更值?”
不等别人说话,老虎抢道:“两个都不死。”
郎野拍拍老虎的脑袋,淡淡一笑,“恭喜你答对了。”
他忽然仰天长叹,“你们跟了我,整日东奔西跑,富贵没有得到,危险却来不少,所以,我不能让你们以身犯险,总之,做事要分清孰轻孰重,孰先孰后,花猁子我要救,小陈,我也不会弃之不顾。”
花猁子突然跪在郎野面前,小媳妇似的哭哭啼啼道:“老大,此后我花猁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郎野一脚把他踢起,笑骂道:“去去,我没有那种龙阳癖。”
话说这花猁子的相貌,他爹娘极其不负责的粗制滥造,五官又有点偷工减料,是以哭起来愈发难看,被郎野踢倒,知道在开玩笑,于是他也笑,大家跟着哈哈一笑……
当!——当!当!梆敲三更,风舞看看郎野,郎野会意,撵走三个活宝去睡,他和风舞,悄悄离开客栈,往义庄而去。
义庄,就是那些无钱安葬或是无人认领的尸体,暂时寄放的地方,在八方镇西南处,背山望水,由两个人看管,一个,年近耄耋羸弱不堪的老伯,一个,性情和老虎有得一拼的壮汉。
风舞已经打听好,高府奶娘的尸体就停放在此,他们两个也不骑马,夜里声音传的远,毕竟去做的事情不甚光明正大,不能大张旗鼓,步行,均是人高步子大,几里路而已,少刻便到。
义庄建在半山坡,周围黑压压全是树木,大门口悬挂着白色的纱灯,被风一吹,摇来晃去,夜鸟骤飞,一声哀鸣,把个义庄衬托得更加诡异。
郎野见得死人多了,胆子见长,和风舞两个,却也不难进来,此地非一般的官家场所,看顾不严,想想也是,这样的场所,若非有事,只怕请谁来都不肯。
过了前边的一个小院落,后边即是停尸房,门是虚掩,两个人小心四处看了,并非任何可疑,推门而进,一股阴冷的腥气扑面而来,混合着发霉的味道,廊柱上点盏油灯,豆大的光点仅能照在附近的一圈,隐约望见地上一排排的棺木,风透过木板胡乱拼成的大门吹进,灯火忽闪,郎野还是有些紧张。
沿着墙壁,往黑暗处站了,等了一会儿,感觉里面没人,看管义庄的老者和壮汉大概是在前面睡觉,两个人就想开始找,却听有人喝问:“谁,谁在那里?”
突然有人说话,吓的两个人又贴墙壁站了,呼吸都暂停。
哐当,大门被踢开,走进一个壮汉,是那个管义庄之人。
喵!喵喵喵!几声猫叫。
“猫叫春,奶奶的,勾的大爷我都春心动。”壮汉骂了句,踉踉跄跄,走一步退两步,从门口到里面,很短的距离,他就像登了趟珠穆朗玛峰,一看就知,喝大了。
角落的暗影里,郎野差点笑喷,风舞这猫叫学的实在是敷衍了事,不像只发情的猫,倒像是被人掐了脖子要捏死的猫,垂死挣扎一般。
总算有惊无险,两个人蹲下身子躲在棺材后面,想等醉汉走了之后再行事。
谁知,那醉汉把手里的酒坛咚的放在一个棺材上,然后双手叉腰,大喝一声:“你,还有你,你们都听好了,本将军在此,休得喧哗。”
郎野又吓了一跳,以为壮汉发现了他们,偷瞄过去,见他手指的却是那一副副棺材,暗自佩服,英雄!把死人说的哑口无言。
壮汉发够神威,拿起酒坛咚咚咚又灌了几口,突然吼道:“我有百万雄师,今番抵御金狗,张副将,你往河北安营,张都头,你率本部阻击,张知府,把你的兵力统统调到淮水边,来来来,随本将军上阵杀敌去也!尔等为何迟迟不动,闭口不言呢,你们这些叛徒、叛徒!”
他这段喊,又把郎野吓了一跳,不是怕他,而是怕风舞,要知道风舞可是完颜兽的手下,是金人,这醉汉如此口出狂言,大逆不道,风舞还不得一掌拍死他。
所幸,风舞没有动,郎野放下心来。
醉汉排兵布阵了一会儿,又咚咚咚灌了几口酒,然后脱了裤子,赤条条站在一副棺材旁,郎野大惊,他难道要****?子告诉我们,非礼勿视,可是子没说,非礼?管还是不管?
却也不是,壮汉习惯裸睡,今晚醉的严重,还以为这里是他的卧房,俯在棺材沿上,头重脚轻,噗通,栽了进去,大概是摸到了死人,嘟囔一句:“小娘子……”鼾声大作。
郎野长出一口气,子啊!
伸手一捅风舞,两个开始行动。
几十具棺材,仅从这一点,百姓的生活和境况可想而知,人死之后,都讲个入土为安,若是有亲人,若是有钱,就不会有义庄人满为患。
最边缘的角落灯光照不到,想打着火折子,又怕将此人惊醒,或是给外面人看到,风舞小声道:“怎么办?”
郎野道:“摸!”
幸好棺木皆无盖子,这也是无奈,无论客死异乡还是没钱安葬,义庄常年接收这样的死人,一副棺木非一钱两钱银子,所以就找了些破木板胡乱拼就,能把尸体放进去即可。
两个人,逐个的在上面摸,因为郎野记得,奶娘的伤口在腹部,而且不小,按图索骥也罢,摸到这样的一具就偷走,找个能见光亮的地方再研究。
可是,摸了半天,郎野摸到手发软,就怕哪位死者热情好客,伸手握住他,壮胆找到现在,并无一个相像。
风舞悄声道:“不好,虚无子来过。”
郎野也这样想。
究竟,这奶娘的尸体上藏着什么样的宝藏,会让那臭老道如此惦记。
离开义庄,两个人匆匆往客栈返回。
街上过来一队巡逻的官兵,风舞拉着郎野赶紧躲在暗处,虽然这是金国,风舞和郎野都是金国的官员,但兽王已经规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在高老庄之时,事出无奈,才抖出郎野的飞骥大将军名号。
“谁?谁在那里?”巡逻的官兵喝问。
郎野以为人家看见了他们,刚想也学猫叫,感觉自己学什么都惟妙惟肖,定像个十足发情的公猫,而且是到了那种迫不及待的程度。
“军爷,小老儿张三,只因老伴得了急症,故此送去医馆。”
郎野听这人说话好熟悉,和风舞对望,然后大喜,是虚无子!
果就是虚无子,他先郎野两个早一步到达,重又偷了奶娘的尸体,背着来到街上。
官兵不信,过去看看虚无子背上之人,紧闭双目,像是昏迷,又把虚无子身上搜了一遍,并无任何藏匿,才放了过去。
虚无子得赦似的,一路小跑。
郎野道:“我们跟着,看他到底想作何。”
两个人,跟着虚无子,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宅院,院落不大,但很精致,绝不是一般百姓的低矮破旧,门口悬挂嫩粉的纱灯。
虚无子敲门,不多时有人来开,报了名号,那人放他进去,只是看他身上背着个人,却不知道是死人,也就没有言语。
郎野看看风舞,“我们怎么进去?”
风舞指指墙,墙不甚高,风舞蹲下,郎野踩了上去,风舞随后跃上,两个人进到里面,过了又一角门和一个小廊,往亮灯的正屋而去。
“有守卫。”郎野忽然发现距正屋门不远处,有两个守卫正在来回溜达。
风舞停下,弯身在地上捡了两个石子,然后嗖嗖射出,那两个守卫轻微的叫了声,只觉额头被什么叮咬了一下,好奇,一会儿,脑袋昏沉,身子绵软,刚要倒地,郎野大惊,一旦弄出响声,只怕给屋里人发现。
就见风舞,瞬间窜到,伸出右手,接住一个守卫,再踢出左脚,接住另外一位,然后慢慢放在地上,一摆手,示意郎野过去。
屋子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透出灯光柔柔。
郎野蘸了唾沫,想把格子上的纸捅个窟窿,这是惯有的桥段,谁知,捅不破,人家这不是纸张糊成,而是一种透明度极好的纱布。
风舞抽出宝剑,用剑尖扎了两个窟窿,然后两个人趴在格子上偷窥。
屋内,脂粉气很浓,地上还铺着绒绒的地毯,雕花的椅子上端坐一人,虚无子想是刚进去,正拱手作揖。
“李大人。”虚无子道。
椅子上的人请虚无子坐了,问:“不知真人所说之事,可得手?”
虚无子呵呵一笑,道:“大人把我老伴请进来。”
李大人不懂,看虚无子一副得意的相,命手下人把虚无子所谓的老伴,即是奶娘的尸体抬了进来,放在地上。
虚无子向李大人要了一把短刀,也不解开尸身的衣服,直接划开腹部,手伸进去一掏,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张纸,再把纸打开,弯弯曲曲,条条道道,画的,分明是地形图。
郎野看虚无子割开奶娘腹部的情景,再次想起七星镇穆大娘借他之手杀死那二十多个官兵的场面,突觉胃里之物一起往上涌,啊的一口喷了出来。
屋里之人噗的,吹熄了灯,郎野暗叫不好,里面的人已经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