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正如陶妈预想的,月荣第二日去讨公中银子的事情并不是很顺利。
首先打乱她们计划的是报国寺的和尚,他们赶了个大清早登门,还跟门子明说是府里请了他们来做齐九九八十一日水陆道场的。月荣得信后气得跳脚,把老梗叔叫进来问是怎么回事情。结果他老人家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明堂,只道是自己理解岔了。于是倒让月荣疑心是不是自己吩咐的时候没说明白。
这消息一传出去,整个杜家庄都炸了锅,他们都晓得杜诜被罚后是被太后抄没了家产的,加上关氏带着一子一女回来的时候行礼什么的也无不透着寒酸,他们便都以为这长房家是败光了穷尽了的,哪晓得回乡后头一回办大事,居然还是杜家庄前无古人后看着近些年也是没后来者的耗银子的大事情。
难道说长房家里瞒着太后还私藏有一大笔钱?否则怎么的也不可能这样烧钱办丧仪啊!
于是和尚一临门,含香居的门槛也跟着一下子被众人踏矮了好几截。幸好月荣起得早,倒没有惊动关氏。饶是如此,她也应付得烦了,最后只得派出刘妈和陶妈亲自坐镇,拿着根烧火棍守在偏院的堂屋外面,见一个拦一个,见一双拦一双。
碧梧在里间照顾两个病人已是分身乏术,总不可能叫老梗叔一个大男人跟在自己后面去女眷内院吧?没得已,等她去见杜老太太讨主意要银子的时候,只余她一个孤家寡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月荣一个头两个大,把那些和尚请进来。一问才晓得,原来这些和尚觉得杜诜虽是被罢官丢命的,可素来清名在外,成安杜家又是有名的大家世族,平素香油钱也没少往各寺庙里砸,为显得他们的诚意加专业,这才赶了大清早上门来,原意是想讨好主家一把的,谁知倒把月荣给推入了为难坑。
好在杜家其他各房的人都暂没识破月荣的计谋,还以为她这个败家孩子拿着父辈的基业不当数。因此月荣在去拜会杜老太太时,没的被群聚在老太太屋里的大小长辈们好好训了一通,直训得月荣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再世不想为人了方才作罢。
杜家众人训得倒是痛快,好似要把这些年里讨好长房的气全部理顺了。月荣冷眼听着,也不多辩解,低眉垂眼地立在一旁在心里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忍下去了,末了才恭恭敬敬地对着杜老太太解释道:“叔祖母这是误会了,这请法师做齐九九八十一天水陆道场,本不是小女的主意。家父一向节俭,又怎么会容忍我们如此铺张浪费?原是离京的时候,有一位父亲的故友,因故不能送父亲最后一程,便千托万求地要母亲替他给父亲好好做场大法事,也能消去父亲此生积孽,以得证仙道,保佑族里众人都能跟着鸿福齐天。”
这世道还有这样的大脚货?没的送银子给人家花?他怎的就如何也遇不到?杜锦气到跌脚,酸道:“这是哪家的有钱人啊?对大哥倒是蛮大方的嘛!侄女儿说出来,叔叔指不定日后也能跟着沾些儿光。”
月荣在心里鄙视了这位杜诜最信任的叔叔一把,也不知道她这世的这个父亲是什么眼光,明明这杜锦既贪财又小心眼,怎么他就觉得他忠厚老实了?大概是以前,他惯会在杜诜面前讨乖卖好吧?
心里虽不屑,月荣面上功夫还是足足的,回转头对着杜锦施了一礼道:“叔叔容禀,因为父亲冒犯了天颜,这位世叔曾言明,只需按他的要求替父亲做过这场法事便罢,倒毋须在人前提到他的名讳。”
“莫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吧?”
杜锦酸溜溜地又来一句,月荣听得当即大怒,想要反驳,又想到此时万不可挑起半点争执,否则他们便有千种不是,也只会说是她不敬尊长在先。生生又把这口恶气咽了,月荣冷冷一笑,道:“二叔说笑了,感君千金意,愧无报答时,那位世叔既念父亲旧情,侄女儿又怎忍心将他出卖?再说了,若无他之赠银,以侄女儿家中如今财力,又怎生能够给你父亲办得下如此隆重盛大的大法事?还是说,二叔今年的例钱能够像往年般准时‘凑’出来了?”
一说到例钱,杜锦顿时哑口,讪讪然退到一边去,摸着鼻子不说话了。杜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岔开话题道:“不算怎么说,诜官儿身后还能有人这样帮衬着,既是林哥儿他们兄妹的福气,也是你们大家做兄弟的福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多说也是无益,月荣想着今日走这一遭原也就是行个过场,省得日后闹起来,他们有话说。这下把这事说开了也好,讲明了九九八十一天道场要做齐的,哪天他们忍不得吵闹了,也断然不会说是她自作主张了。
想到这一层,月荣决定速战速决:“现下母亲和哥哥卧病在床无法掌事,侄女儿年纪小,父亲的身后事便是想撑也难撑得起来,蒙得老太太怜惜,昨儿个答应替家母出面撑点场面,如今师傅们已进了门,还请老太太不辞辛劳,替侄女儿把门户撑起来才好。”
说罢伏地深深一拜,干脆耍起无赖作风来,无论如何,只是不起来,就等着杜老太太一句话。
杜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看底下脸色各异神情迥然的侄子们,再看一眼伏在地上只是默默哭泣不作声的杜月荣,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在关氏病重无法理事的当口,她一个小姑娘独挡一面,既能悄无声息地请来法师做道场,又把屋里一切都布置安排妥当,这当口才过来讨她一句话,还圆了这样一个无根无据谁也不可能探出真假的故事来,看来昨日初回,倒是他们全都小瞧了她。
只不过,才十岁的姑娘就真能如此精于世故?她倒是不相信了,就去把关氏看住了,她倒要看看,她们还怎么翻出其他的花样来!
跺了跺拐杖,杜老太太着丫头强行把月荣扶起来,道:“说起来这也是好事,有人如此体恤咱们杜家,肯替诜官儿家人料理诜官儿的身后事,原也是你们这些作弟弟的福气。如今十丫头说的也是事实,她既求到了我老婆子头上,少不得我还是要替长房把这门户撑起来了。不过人家出的是人家出的,咱们杜家好歹在这成安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既然把事都做到前头了,那后面的少不得你们众兄弟就要替诜官儿一家好好谋划谋划。照我说,既然水陆道场都做齐了,后面的丧仪也就一定不能失了规格,省得没的让人家听了笑话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