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姐?”
方寸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出声了。
借着微妙的反光,方寸从衣着、体型和发式判断出那过堂里站里的黑影正是归映雪!
这一发现令他很感意外:她不是应该已经离开很久了吗?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躲在暗处?莫非是在等他?
归映雪见身份暴露,也没有故弄玄虚,从黑暗中来到方寸的面前,语带讥讽地说:“这么半天才研究出结果?我该说你上面的脑袋太笨,还是该说你下面的脑袋太强呢?”
方寸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归映雪竟拿这事来开玩笑!
方寸眉头一皱,这种事在归映雪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至少在彼此接触过的这几个月里从未发生看来被亥千娇称为超级腹黑女并非毫无根据,在温柔和善的外表之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种特性。
对于这种又黑又冷的玩笑,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讲一个比她更黑更冷的笑话。
方寸平静地说:“这么半天?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吧?我早说过,不要对我用情太深,否则我会很困扰的。”
“哼,我希罕吗?”
归映雪冷笑一声说:“我是怕你太晚了叫不到出租车。”
方寸波澜不惊地说:“叫不到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就在这里过夜了,其实我正觉得精力充沛,准备在此通宵研究。”
归映雪沉默了。
能讲出这么无耻的笑话来,证明这家伙的脸皮已经进化到刀枪不入的地步,看来已经深得岳不群“金钟罩铁面皮”的三昧,和他斗嘴大概不会有什么结果。
想到此处,归映雪淡淡地说:“跟我回去吧,今天我给你讲池田真一的成名战。他在99年的RB围棋天元战中获得了优胜,之后连续三年蝉联该头衔,02年退出RB棋坛。”
“好好的为什么退出棋坛?”
方寸感到很奇怪,他听说过有人因伤退出体坛,有人因丑闻出政坛,却从没听说有人退出棋坛,而且是在巅峰状态下主动退出。
这池田真一方寸也略有所闻,据说是归映雪的堂叔,RB棋坛当年首屈一指的高手。
这样的人物本来应该是池田家的骄傲,可是主动退出棋坛却是匪夷所思,那几乎相当于给家族抹黑。
“只是退出RB围棋联赛,没什么大不了的。”
归映雪一边走一边说,月光下她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平静,似乎并不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莫非池田家对此并不在意吗?
“雪姐,介不介意我问一个冒昧的问题?”
“说吧!”
“我听说RB围棋不行了,而这池田真一更是昨天的老皇历,有必要专门用一个晚上来学习吗?”
其实方寸跟随归映雪学习围棋以来,一直都勤学向上,进步神速。
从最近几天开始,归映雪有意识地教授一些国际上的高手名赛,以此来激励他好学向上的态度。只不过归映雪出身RB,所接触的都是其国内那些棋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听都听厌了。
更何况方寸对RB这个国家并不怎么感冒,顺带着对归映雪以外的一切人和事都颇有微辞,只是碍于归映雪的面子,不好意思当面反驳而已。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直斥其非。
方寸说完就后悔了,他的话的确是非常冒昧,不但辱及RB围棋界,而且直接得罪了池田家,料想归映雪应该会很生气。
孰料归映雪的脸上竟如海大天心湖的湖面一样平静。
她沉默了片刻,叹道:“对不起,若非他是我池田家的长辈,我也不会特别关注。其实我认识的人并不多,无法带给你更多更直观的印象……”
“不不不!”
方寸连忙摆手,微感歉意地说:“刚才我的话的确很难听,要是得罪了你,希望你也不要怪我!”
“事实如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不过——”
归映雪虽然承认了这一点,但是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对他说:“好歹他也曾经是天元杯优胜得主,RB围棋的名宿,不管怎么说也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而且叔叔虽然退出棋坛,并非技不如人,只是为了进军围棋的更高境界。”
更高境界?
方寸心想你们技不如人就技不如人吧,爽快地承认失败就好了,何必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看来不敢直面失败是全人类的通病,并非某一国家某一民族所独有。而RB尤甚,他们甚至连历史都不肯承认,不断地试图掩盖真相。
只是方寸虽然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有露出来,而是以沉默来抗议。
归映雪似乎看穿了方寸的心思,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在说大话?”
方寸刚要解释一下,忽听学校停车场门口有人喊道:“池田小姐,幸会幸会!”
方寸抬头一看,说话的人面容清朗,文质彬彬,正是那个在黑白之间对归映雪纠缠不清的陈阳。
陈阳看着归映雪的时候脸色和善,但是扫过方寸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一抹阴森之气,敌意非常明显。
归映雪脸上不悦之色一而闪过,但随即隐去,淡淡地说:“我说过,在正式的场合请称呼我的中文名字,我不想因为国籍问题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好啊,映雪!”
陈阳马上顺杆往上爬,改变了称呼,而且语气也比之前亲切多了。
归映雪平静地问道:“你在这里专门等我?”
“算是吧!”
陈阳脸上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说道:“上次在黑白之间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我为那时的行为向你道歉。”
道歉?
归映雪愣了一下,她想过这个男人会继续纠缠她,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率地承认过错,看来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今后还要在海州这个地方活动,像他这样的秩序维护者还是不宜得罪过甚,于是淡淡地说:“道歉什么的太过了,就当是一场误会吧!每个人都年轻过,也不可避免地会做出一两件孟浪的事,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陈阳马上顺着她的话茬说:“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尊敬并爱护你,自然希望你的生活平静,事业有成,你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会尊重的。因此当我听说你已经心有所属的时候,便职业性地调查了一下你心仪的那位男士的背景,没想到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陈阳目光一转,落在了方寸的身上,冷笑一声说:“方寸,19岁,LS县六方台村人,双亲都是村民,家境贫寒……”
“你想说他穷吗?”
归映雪刚刚放开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去,她毫不客气地说:“有志不在年高,英雄不问出身,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看法,你要知道爱情只和人的心意相关,你的恶意中伤不会有任何效果。”
陈阳的脸色一沉,想不到这女人为了那个男人竟会如此不留情面,不过么,好看的还在后面。
于是继续说:“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看不起穷人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你看中的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罢了。他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后来流落到社会上,成为打架斗殴,人所不齿的混混……”
归映雪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强辩道:“不上学不是罪过,混混也是人,中国的韩信当年也曾和市井无赖交往过,后来成为人所共知的大英雄。”
陈阳的脸色铁青,他算是听出来了,这归映雪根本不是看中了方寸,分明是把这个人当作挡箭牌来搪塞他。不管他如何抹黑甚至诋毁这个人,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这个人,这分明是故意恶心他来的。
“归映雪小姐,麻烦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陈阳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强压怒火,恨恨地说:“我查到方寸在两个月前涉嫌故意伤人逃逸,已经被当地警方通缉,我今天是来劝他投案自首的。如果他不听劝告,我一定会履行职责,协助他投案的!”
说到这里,陈阳已经声色俱厉,眼睛里放射出杀人的目光。
方寸本来冷眼旁观的,虽然陈阳的调查已经涉及到自己那段失落的记忆,他很想上前问个明白,不过在现在的场合下实在不宜节外生枝。
果然,归映雪在听到陈阳的诋毁后不但没有相信,反而更加厌恶他。
看着归映雪在前面出头,他倒也乐得清闲。
不过他自己也非常奇怪,若是换作以往,听到别人如此诋毁自己,恐怕早就赤膊上阵和对方吵了起来。今天不知为何,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对其中的利害冲突看得透彻明了,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心态与平时迥异。
可是现在陈阳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他,而且是以警方的立场要求他到警局投案,归映雪再怎么打抱不平,在这个关头也无缘置喙,所以利用归映雪挡驾的打算已经无法达成了。
“怎么样,方寸先生?”
陈阳拿出亮晶晶的手铐,大义凛然地看着方寸,厉声说道:“你是自己去警局投案,还是需要我的协助?”
“陈阳君,你不要太过分了,为了打击竞争对手,你竟然公报私仇,这样的行为令人不齿!”
归映雪看出陈阳来者不善,想用话挤兑他不要乱来。
不过这招效果并不怎么理想,陈阳冷冷地看着归映雪,一字一顿地说:“归映雪小姐,我现在以警方的身份执行公务,你最好考虑清楚后再说。”
归映雪顿时无语,妨碍警方执行公务的大帽子都扣下来了,看来今天他是铁了心要把方寸带走了,即使是得罪自己也在所不惜。
方寸倒是异常平静,他看了看归映雪,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惊慌,然后对陈阳说:“我要见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