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像泥雕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入定一般死盯住那面墙看了好半天。
那层霜一开始是透明的,渐渐转为白色,附着在墙壁上犹如一块薄冰,在没有开灯的大厂房里,散发出点点荧光。
程筱柠的脑袋里一阵发懵,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握住高亦泽胳膊的那只手——它居然在不住地打着哆嗦!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身为一个妖怪,她曾经见过的怪事奇景不计其数,即使心知肚明对手的实力比自己强大,也不过是加倍谨慎小心一点也就罢了。此刻他们连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局面都尚未可知,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害怕?
眼前的这种场景,莫名让她觉得熟悉。好像脑子里有一篇记忆,明明存在着,却被人抹成了灰色,看不分明。那种心悸的感觉山呼海啸地涌过来,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想吐,又想哭,指甲不自觉地深深陷进高亦泽手腕的皮肤。
男人发现了她的异样,有点不解地从那面墙壁收回目光,低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筱柠恍恍惚惚地抬头看他一眼,惶然摇了摇头。
“那你先放开我,我凑近点去看看。”
筱柠依言松开手,高亦泽缓步走到墙壁前。
那层薄冰大约有两三毫米厚,表面冷气森森,甫一靠近便令得他打了个寒噤。冰的内部看上去并没有完全凝固,隐隐可见有些发黑的液体在里面汩汩流动,幻化成各种形状,妖异诡谲。
“哼,玩弄冰块的妖怪,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咧了一下嘴,嘲弄地道。
没成想,这句话竟捅了马蜂窝。筱柠全身剧烈震动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他身侧,拽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后拖,嘴里混乱地嚷:“别站在这儿,我们……出去,出去!”
她这一下的力气用得实在太大,高亦泽被她撞了个趔趄,连忙伸手握住她的两条胳膊稳住身形,弯下腰,惊异地看着她的脸道:“怎么回事?”
“悠悠……我会想办法把她带出来的,可是现在……总之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她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颤抖着,眼睛里全是惊恐的神色,全然不似平常那个爱逞强不服输的程筱柠。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狠狠捏住一样蓦地一抽,右手从胳膊上滑下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筱柠?”
“先出去吧,求求你了……”她的声音里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高亦泽再不迟疑,当机立断道:“好,我们出去。”随即用一条胳膊护着她走到门边,一拳砸在铁门上,放声高叫道,“开门!”
外面那个结巴小孩儿显然有点犹豫:“高……高先生,妖……妖怪捉捉捉捉住了?”
高亦泽实在没心思跟他废话,单掌运力,掌心朝前猛地一推——“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那扇看上去牢不可破的铁门,瞬间四分五裂,碎屑散得到处都是。
乔老大这时已经应声而来,眼睁睁看着高亦泽天神一般从一片烟雾中走出,吓得浑身好似筛糠,边往后退边在嘴里念叨:“高先生,这是怎么说……咱们明明说好的……”
“你真以为区区一把锁就能困住我?”高亦泽轻蔑地斜眼看着他,厉声道,“我妹妹呢?把她带过来。”
“可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骨头比那扇铁门还要硬?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乔老大朝地上的碎片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一缩脖子,转身冲旁边的小弟挥手道:“快去快去!”
片刻之后,顶着一头乱发的余悠悠被带了过来。
“亦泽哥,筱柠——我还没玩够呢!”不知死活的女孩嘻嘻哈哈冲到两人身前,一眼瞧见筱柠萎靡不振地靠在高亦泽怀里,脸上的表情顿时转为讶异,“咦,没事吧?”
跟着她出来的两个小喽啰明显被折腾得不轻,身上的西装几乎被扯成了烂布条,悻悻对乔老大道:“老大,咱们真就这么放他们走哇?”
“屁话,不然你上去挨一掌试试!”乔老大怒不可遏,回身就是一脚踹上去。再回过头,摆出一张苦瓜脸对高亦泽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我倒霉,我惹不起你。这位小姐我还给你就是了。唉,我怎么能想到,就连你们这种捉妖除魔的高人,也会说话不算话呢!”
“少拿话来激我,我是不吃你那套的。”高亦泽冷冷地道,“跟你这种人,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我本来不想这样,帮帮你也未尝不可,但现在我另有要事,这屋子中的妖,改天自然会来解决。至于你,不想死的话,早早给我离这酒厂越远越好,另找个地方发展你的丐帮大业吧!”
说完,狠狠瞪了余悠悠一眼,转身就走。
“另找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啊……租房子要钱啊……”身后,是乔老大捶胸顿足的嚎叫声。
“呵呵。”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时,那间诡异的厂房中,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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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到家,程筱柠就一直傻乎乎地坐在沙发上,身上仍然披着高亦泽的衣服。
高亦泽将室内的温度调高了点,到厨房端了杯热水,塞到筱柠手里,在她身边坐下来。
“好了,我们已经回家了,现在很安全。可以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筱柠抬起眼皮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觉得全身很疲累,可是脑袋里却是一片清醒。刚才在那厂房里经历的一切,她一定曾经遇见过,并且,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可偏偏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那种灭顶的恐惧,绝不会是毫无缘由,但那到底是什么?
余悠悠见两人这种情形,不由得有点不耐烦,抓了抓好几天没洗的油腻腻的头发,撇嘴嘟囔道:“怎么了嘛,你们这样大眼瞪小眼对看到天亮,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说出来让我这个聪明伶俐的万事通帮你们分析分析呗!”
“滚开点,你的帐,我等一下再跟你算!”高亦泽凶巴巴地吼了她一句,用手轻轻摸了一下筱柠的脸,声音温柔得像个梦境:“没关系,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我……”筱柠揪着他的衣角,费劲地在脑袋里搜掠着线索,断断续续地道,“我们进入那个厂房以后,我就一直觉得浑身不舒服。那种刺骨的寒冷,还有墙上的薄冰,都好像似曾相识。我觉得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走,赶快逃走!可是,我想不起来……”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高亦泽。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能不能给她想要的保护,但至少,是此刻她所拥有的,唯一的依靠。
高亦泽被她看得心里又是一紧,再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小声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别折磨自己。或许你真的遇见过这种事,但是年代久远,记不清也很正常。慢慢来。”
程筱柠从来没有这样乖顺过,不挣扎,不躲避,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自己。他身上那股香气又冒了出来,若有似无,像是衣服的皂香,又仿佛是皮肤的味道,莫名有种安定的力量。
余悠悠本来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啃指甲,见这一幕突然出现,顿时喜笑颜开。刚想打趣两句,却又突然眉头一皱,大声道:“不对呀,这不对呀……”
高亦泽被她弄得很恼火,正要发飙,却听得她说:“记不起来?这是万万不会发生的事情,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