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游戏
我从逍遥木船回到学校,已经有一个月,平凡得跟没有遇见青和白之前的生活一模一样。学校准备放寒假,大家都高兴得什么似的,虽然要做作业,那些东西也可以一个星期卯足了劲头把它给完成了。春节当然要回老家,我却在心里有了另外一个打算。
盈玲和我告别之后,高高兴兴家也不会就直接登上了火车,她并不是要回老家去的,她明摆了跟我说,我就是不喜欢我爹我娘,放假了就应该到别的地方走走呢。盈玲是很固执的,九头牛都拉不动的那种性格,我也只好担当她父母打电话来问的时候推说解释的那个角色了。
今年,我也许不那么称职咯。
我也不跟爸爸妈妈回去老家过年,我要去找高僧。
这件事情我当然没跟爸爸妈妈明说,每年我一放假,爸爸妈妈就会和我一起回去老家的,这次,我强烈要求自己先搭火车去,爸爸妈妈欣喜地应予了,从前总是粘着不敢出门的孩子,居然自己要求要自己坐火车。我第一撒谎居然没有任何破绽。撒谎是不对的,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高僧在哪里,希望他能把白救回来。没有了青我已经好愧疚,怎么可以没有白?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火车的时候,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真的还是第一次离开我亲爱的碧波溪,汉玉桥——
火车走了两个钟头,我就下车去了。是一个很宁静的村庄,火车站牌上写着“罗岩”两个大字,那么,再跟着火车走一段路吧。我把背包的背带紧了紧,轻快地向火车开走的方向跟过去。
四周围都是野气,半人高的野花野草,也有绿茵茵的田野,铁路的旁边有许多屏障似的树木,雀鸟是丝毫不怕人的。天很高很蓝,一点也不像冬天。对于家里来说,这边早上的太阳倒是太辣了,即使是在树荫下只能晒到细细碎碎的一点儿,也觉得脸上火燎一样。走饿了,就从包里拿压缩饼干出来吃,这样还真有些行军的味道呢。火车的铁轨连着对面的天,一直一直看不到尽头。
天渐渐黑了,要是有一辆火车经过就好了,而且,这条路,还真的没有人在走,我的脚已经累了,骨头酸酸的,我一边咬着饼干,一边继续往前走,再不走的话,妈妈说过,天完全黑了的时候,会有狼的。
月亮起来了,我心里真的有些着慌了,是不是不该这么早下火车呢,走了一天,周围真的连一个村落都没有!正想着,铁路的左边,隐约有几星灯火,旁边是水塘儿。我乐得一蹦三尺高,把脚上的疼痛都忘了,直直对着灯火就冲过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路和力气,哗啦哗啦趟在草里就跑过去了。
真的是一个小村庄,大概有那么二十来栋的房子,都是泥砖瓦楞顶的,比我们老家的房子还要古老,但是排得很齐整。房子全部都围着一棵很高大的红花树,满树都是红艳艳的毛茸茸的花,把叶子都比下去了,树下面坐着的六七个老人盯着我打量。
我突然害怕了,这里的人要是把我卖了,我怎么办?爸爸妈妈说的那些惨剧可真的是不少呢,我该不该在这里呢?
一个老爷子尖着嗓子叫了一声,两个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从大树后面的那排房子里跑出来,也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扫了我几眼,跟那个老爷子咕哝了几句,恍然大悟一样,两个一起走到我面前来,右边戴着狗牙的男孩问:“你找谁啊,是哪家的?”
我有些怯,小小声地应他:“我找高僧……”
那个男生又问了两遍,才听到我说的话,他跟另外一个男生说了几句,大喇喇地对我说道:“你迷路了,这里从来就没有和尚。今天已经没有车子出去了,要不要住在这里,明天我们送你去坐车。”
我登时傻了眼,住这里!?我……我都不认识你们!
另外一个男孩子哼了一声:“你怕什么。我们这里又不吃人。”“谁说我怕啊!”我忙顶嘴,“这里,有地方给我住吗?”
戴狗牙的男生笑了:“你还怕没有地方住,我们这里空屋子多的很,给你找一间最大的你要不要,你晚上肯定怕得叫妈妈!”
我也不想在外面睡,就跟着这两个男生走近了大树,两个男生跟长老说了情况,长老也同意让我住一个晚上。两个男生很爱说话,戴狗牙的男生叫破风,另外一个凶巴巴的叫海洛,是亲兄弟,也是刚刚从学校回来的。他们的爸爸妈妈去了外地打工挣钱,他们家的房子真的挺大的,比我们家的房子高了两倍,能再里面乱跑乱跳也碰不着什么东西。
洗澡的水是从地下井摇上来的,冷得刺骨,不过洗过之后好温暖。
两兄弟给我指了睡房,我把包扔在里面,拿了压缩饼干出来吃,海洛看见了,咚咚地砸门:“别吃那个!出来跟我们去长老家吃饭!少你一个人的饭吗!”我虽然是很不愿意被人这样呼来喝去的,但是他这个人的“威严”真的有够厉害的,在这种地方,我也打不过他们吧,还是乖乖听话好了。想是这么想,心里却有些感激。
除了刚才在红花树下面坐着的老人,围着桌子的大部分都是孩子,大的年纪也就跟破风和海洛差不多,其他的都是老年人,一个青壮年的人都没有。
一桌子都是孩子,饭菜也不怎么丰盛,但是大家吃的很热闹,今天叫破风和海洛出来的是长老,他说话的时候,孩子们是不允许插嘴的,严肃的老头子。大家吃完饭,都看着长老,等他说话,我也不敢擅自离开。长老慢慢地吃完了,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大伙玩去罢,今夜百无禁忌。”大家欢呼一声,哄地一声全散了,破风又问了一句:“长老,她也可以玩吗?”长老锐利的目光打量了我一回,点了点头。海洛和破风一人拉了我一边手,飞奔回房子里去。破风把一串乱七八糟的石头挂在我的脖子上,我还没来的及问,他们又拖着我跑到外面来了。
“干嘛!干嘛!?”我忙叫,他们也不停下,一直跑,跑到我进村时见到的第一所房子那里,海洛没好气地应:“带你玩啊,你爱跟哪个玩,就跟哪个玩。”破风忙不迭地卷起袖子,一脸高兴地说:“我们在一楼,你玩累了要睡觉的时候,再来找我们。”
海洛和破风挤进一楼后面的那间房子里去,里面已经挤着几个孩子,我慢慢地走到门口去看,里面都是男孩子,有六七个碟子浮在比他们的头顶高一些的空中,我瞪大了眼睛,那些碟子居然就这样自己浮在空中的,好像有几个人的眼光同时看到我身上那样,我心里一阵不自在,忙退出来。
这个房子是唯一一个向着外面开门的房子,孤零零的一栋,往门口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处水塘儿的反光。外面的草沙沙地响,大厅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站着,这栋三层楼的建筑处处都有孩子的笑闹声。我有些害怕,但是又不想跟着破风、海洛了,二楼传下来女孩子的声音,我一步一步循着楼梯上去,楼梯没有扶手,蜡烛的光又晃动的,不小心可就要摔下来的。
二楼上有一盏比较高级的黄色灯炮,坐着很多女孩子,四个围成一堆,头碰头地看着地上的白纸,笑的很开心。我凑到一个女孩堆旁边伸头看,她们其中相邻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左手,一个右手,手背贴手背地夹着一支铅笔,铅笔尖卡在纸上,纸上写了很多字,中间有一个圆圆的图形,半边黑色,半边白色,像两只大头蝌蚪拼在一起,眼睛的颜色跟底色相反。一个女孩子问了一个问题,那两个女生的手就像被铅笔拉着一样,按顺序地在那些字上圈圆圈,它一停下,四个女孩子又大笑起来。好像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可是这里的感觉让我有点毛毛的。那支笔突然在女孩子们没笑完的时候又动起来,女孩子们一个一个念出它圈的字:“让……她……也……来……玩……一……起……玩……”我吓退了两步,四个女孩子齐齐抬头看着我,我后背一阵寒毛直竖,一个没有拿笔的女生过来把我拉到她的位置上:“它叫你呢,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干笑着,她们抓着我的右手,让我用她们刚才的姿势握着笔,之中也没让笔落下了。海洛和破风说过是爱跟谁玩就跟谁玩吧,应该没关系的。我硬着头皮握住了那支铅笔。
触觉告诉我,这其实是只是一支普通的铅笔,旁边给我让位置的女孩说:“你轻轻握着就可以了,别让它摔倒就好。它自己会走的。”
笔自己会走路!?我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我没有动,跟我合作的女孩子的手也没有拖动的迹象,真的只是那支笔自己在走动,拖着我们两个人的手动来动去的。四个女孩子又同声同气地念:“是啊,我会走。”又是一阵大笑,女孩子们又问那支笔,期末考试的分数她们谁会得高分,笔自己走来走去地在字上面画圆圈,四个女孩子都很相信笔的答案似地,说考的好的,她就很高兴,说考的差了的,那个女孩子就要叹上几口气。
原来用右手握笔的那个女生指着我问:“她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么?”
笔走了一圈,停在了纸旁边空白处,写起字来——
“楚……兆……儿……?”这几个字从四个女生口里念出来,就像催魂咒一样,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名字,这只笔怎么写出来的!?她们有念错吗?不对,纸上的字虽然是连笔,但是清清楚楚是我的名字啊!
“它是古代的笔仙啊,当然知道你的名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女生笑着说,“我们村没有楚家的,你是外面来的吧。”
笔又跑去圈了几个字:“外面来的。”
那帮女孩子更兴奋了,喈喈呱呱地问个不停,笔仙也好像挺好精力的,在纸上跑来跑去。而且没有一个问题是答错的,像我的成绩好不好,那一项是偏科好的,最怕哪一样东西,讨厌吃什么东西。我越惊讶,那几个女孩子就问的越开心。虽然这样是不太让人敢相信,但是那几个女孩子却对笔圈出来的字深信不疑,而且那些圈出来的答案又都不错,我也不好怀疑吧,越问越八卦就是了,我吧害怕和担心扔到九霄云外,也玩得兴起。
一楼的破挂钟叮叮当当响了一回,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起来,说:“时辰要到了。”
旁边陆陆续续有女孩子走下楼了,大家正要念说请笔仙归位的时候,本来已经答应归位的笔突然不听使唤地跑去写字,把我和我的搭档吓了一跳:“兆儿,不要前进了,回去吧。”
大家看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吗?”
长老突然上来了,半边脑袋露在没护栏的楼板边,阴森森地一出声,差点没把我吓得扔下笔:“真葵,送笔仙回去了。”拉我坐下的女生爽脆地应了一声,大家念了感谢笔仙,请你归位吧,笔就自己走回了蝌蚪圆的圆心,再不动了。
那个叫真葵的女孩子把纸和笔在窗口前面烧掉了,带着女孩子们跑下楼梯去,长老在楼梯口看着我,我忙跑到楼梯边,慢慢地走下去,长老的声音又把我吓了一跳:“笔仙的警告,你还是听着些好。”我一手扶着墙壁,也不转身面对长老,坚定地说了一句我自己都觉得伟大的话:“我不会放弃找高僧的,我一定要白回来。”
破风和海洛刚从那个房间出来,破风看见我小心翼翼地挪,两步跑上来把我拽下去,真是野蛮……
“好玩吧,你只玩一个,就都舍不得下来了呢!”破风笑着说,“可惜两年才能有一次,你过两年,再迷路来这里就好了。”海洛瞄了他一眼:“来这里,也没什么难的。”“啊————回去睡觉喽,你晚上可不要叫我们去陪你啊,屋子很黑,很恐怖的哦!”“我才没有怕呢!”
晚上我睡的很沉,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我忙忙地漱口刷牙,收拾东西,破风和海洛带我去见过长老之后,我们三个就沿着田野的小路慢慢往外面走。
“你们昨天晚上玩的,是什么?”我还是忍不住地好奇地问。
“顶碟仙啊。”破风叼着一支草,含糊地说,“我们的爷爷啊,祖爷爷啊,去世了的人,去世的时候如果心愿没了的,经过长老同意,都会在死的时候,把白碟子放到他们的头上,让他们的灵魂到碟子上来,看到了他们想看到的景象之后才离开。”
我奇怪道:“那你们怎么知道碟子上有没有灵魂啊?”
海洛说:“你昨天晚上不是也看见了吗。白碟子能够自己漂浮起来的,就是还有灵魂住在里面啊,如果灵魂的心愿了了,白碟子就不会飘起来了的。”
“那你们跟碟子,玩什么?”我还是不太明白。
“我们男的,趁你们女的在玩,要把自家祖先的碟子带出去,到处看看走走,跟他们聊天的。”破风骄傲地说,“哪里像你们女的,就顾着自己玩,都不照顾祖先的,还那么八卦。”
走过了两道岔路,翻过一个小山,对面全部都是金黄色的收割过了的麦秆,恍惚还有几个人在前面收割,海洛跑过去跟一个人问了路,拐过田野,我们又到了另外一个村庄的时候,村口正有一辆拖拉机在等着。破风把昨天晚上给我的那串乱七八糟的石头又套到了我的脖子上:“这个,我爷爷说要送给你了。”
我习惯性地来了一句:“为什么?”
海洛推着我上车:“给你你就收下,我爷爷的话你也不听吗?”
破风说:“你下次要是能来,我们还再带你玩好玩的。”“我肯定要再来的,这里的景色这么漂亮,我带白一起来。”我抱着包坐在堆得高高的草堆上,低着头看他们。
“那串石头你不要丢掉了,我跟我爷爷要了几次他都没给我呢,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啊!”破风笑着说,海洛丢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瓜上来:“这个瓜很甜,下次你来,我们给你留最大的。“
拖拉机噗噜噜地开动了,我用力地挥手跟他们两个说拜拜,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个拐弯,金黄色的田野和小村庄都不见了,我摸摸脖子上的石头,又咬一口瓜,看白云这么晃悠晃悠地,慢慢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