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在临海岛城,青岛。
04年大学入学报到那天,我是我们宿舍第一个报到的。因为我家就在本地青岛,爸妈陪我办完手续后我们就回家了。第二天,我打算去学校看看有没有舍友来,稍微收拾了一点行李就去学校了。顺便说我家离学校只有半小时车程,但是急于逃脱父母魔爪的我还是选择了住校,呃,这个一定要坚定。
走到宿舍,我拿着刚领的钥匙正准备开房门,却发现门上没挂锁。心里暗想:看来屋里已经来了一个积极分子啊。
我轻轻的推开了门,正准备跟那位舍友打招呼,没想到迎面撞见一张大脸,离我的脸只有几毫米(我没法估算,反正我没法聚集了),惨白惨白的脸,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真是传说中的“铜铃般”,并且眼窝还有点深陷……
还好我心理素质比较好,我迅速的判断出那张脸之所以惨白惨白的不是因为她是鬼,而是因为——面膜,厚厚的面膜,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么强的视觉冲击下没有尖叫。
我吞了下口水正准备挤出笑脸打招呼,没想到那女人突然喊道:“啊!你吓我一跳!我听到门口有声音准备来开门的,然后又没声音了,我正犹豫开不开门呢,你就闯进来了!太突然了,吓死我了!”
这女人虚张声势的又捂胸口又捶胸的喊完后,转过身踢踏着拖鞋朝一张床走去了。
我跟在她身后弱弱的说,“不好意思啊,刚来就吓到你……”
她两腿一瞪,踢掉拖鞋往床上一仰说,“没事,其实你长得不吓人……哎对了我没吓到你吧?”那女人指了指她脸上的面膜,征询性的对我眨了眨眼睛。
呃,她只能试图跟我用眼神交流,因为……我真的看不到她的表情。
“啊,没有没有,我心理素质还蛮好的,咳咳。”
“那就好,哈哈。我从新疆坐火车过来三十几个小时还不算在兰州的中转时间,人困马乏啊人困马乏,脸上严重缺水,我这不是刚到就马上敷面膜!”
“啊你到青岛要那么久啊,你爸爸妈妈呢?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那当然得有保镖了,我爸送我来的,他现在在宾馆,也累得不行,睡觉呢。”她欠起身看了看我脚边的包,惊讶的说,“你行李怎么这么少啊?对了你是哪人啊?”
“噢,我就是青岛本地的,东西没带多,反正随时可以回去拿。”
那女人终于从床上坐起来面对着我了,眼中投射出羡慕的光芒:“噢我说怎么刚进来就看到一张床上只见行李不见人,是你的吧?哇真羡慕你美女,怪不得我刚才看你进宿舍时的架势就像是在自己家里溜达。”
她从床上跳下来窜到阳台上伸展着手臂说:“青岛还不错,至少绿化很好,主要是空气湿润,比新疆强多啦。”
我看了一眼这个闭着眼沉醉在青岛空气中的面膜女,走到阳台上在她身边站定,心虚的打断她:“美女,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忽然睁开眼睛——睁开铜铃般的大眼,说:“我叫黄伶啊,黄色的黄,伶俐的伶。你呢?”
“我叫丛无,花丛草丛的丛,有无的无。”
“哇你的姓好少见噢,我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姓丛。顺便说你长的挺漂亮的嘛。”
我嘿嘿干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馈她的赞美。说你也很漂亮?切,我根本看不到她的脸……我只好弱弱的说:“你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噢,咳咳。”
“恩,那倒是,大家都这么说,哈哈。哎美女我得洗脸睡一会,我好累噢。”说完,黄伶打了个哈欠拿着脸盆,踢踢踏踏的去洗手间了。
黄伶,黄伶,当时我脑海里过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邪恶的衍生出——皇陵?
直到黄伶洗完脸回来,我才看到她的庐山真面目。她长的很有新疆人的特点,皮肤略黑,小小的脸庞,窄窄的高高的鼻梁,不得不再提一下的还有她那铜铃般的大眼……细长的脖子,细长的腿,细长的身子——大概有170cm吧。一看就是会跳“掀起你的盖头来”那种舞蹈的姑娘。
为了印证我的想法,我问她:“你是维吾尔族吗?”
“哎~是的噢。”她忽闪着大眼睛对我灿烂的一笑,上床睡觉去了。呃,小牙真白……
我暗想,少数民族长的就是好看啊。
在她睡觉时,我蹑手蹑脚的把行李拆开,归置好。我发现我跟黄伶的床相对,书桌也相挨。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挨得近,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尤其是在其他舍友奋战考研的日日夜夜,我们携手打发掉了许多无聊的颓废时光。
我刚把东西归置好打算歇一下的时候,一个圆圆脸的可爱女生推门走了进来。呃,等等,她只是打头的那个,她身后还浩浩荡荡的跟着五六个人。家属?我脑子里快速的闪过念头马上站起来笑着说:“你们好哈。”
那个圆圆脸的女生也笑着说:“你也好,我叫穆子阳,你叫什么啊?”
“噢我叫丛无,花丛的丛,有无的无。”20年来,我已经很习惯这样的自我介绍,因为大家很少听过“丛”这个姓,为了省口水省时间我索性给大家一个全面的解释。不然我就会听到,“啊?哪个cong啊?”
穆子阳大惊小怪的拍手道:“咦?你的姓好酷哦,我以前没听过哦。爸爸妈妈你们听过吗?老弟你听过吗?表姐表姐夫你们听过吗?”
然后穆子阳身后的随从们纷纷的摇头,并嗡嗡的发出声音说“没听过”“是没听过”“真的没听过”……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果然这一众随从全是家属……好了我相信你们了,别再强调了……
我马上做出受过很好教育的大家闺秀的样子说:“嗯这个姓确实是很少见的……叔叔阿姨你们来了很多人送穆子阳哈……咳咳……累了吧,坐下休息吧,这边有很多凳子噢,咳咳。”
我边说边挪凳子给众人,然后听见穆子阳的妈妈问我:“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不会一个人来的吧?”
“我爸妈没来,我一个人……”
以阳妈为首的随从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啧啧声,什么“小小年纪这么独立”、什么“一看就是懂事的姑娘”、什么“穆子阳生活都不能自理”、什么“我们穆子阳要是能赶上你一半就好了”、什么“以后穆子阳就交给你了,你要帮我们照顾她”云云……
怎么?怎么就把穆子阳交给我了?
天地良心,我不是不想争辩,我真的是插不上嘴啊,等那一众声音平息了之后,我弱弱的不敢正视众人,喃喃的补充道:“我是本地的,我爸妈昨天已经帮我把手续办好了……”
众随从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然后阳妈以很高的声调表示了她的恍然大悟,旋即又说:“那你看起来也比我们穆子阳成熟稳重,以后你照顾一下她哈。”
看来,我是否是个独立懂事的孩子,对穆子阳生活不能自理这一事实根本没影响,依然改变不了我以后要照顾她的事实?
我心里的眼泪喷涌而出,我连自己都鼓捣不明白,却要对另一个人负责了?
但我表面上还是对阳妈表示了我的责任感,以及对她独具慧眼识英才的诚惶诚恐,我弱弱的说:“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咳咳。”
这就是穆子阳,一开始就给我生活白痴印象的穆子阳。或许是因为阳妈的嘱托,我每次面对穆子阳时真有种重任在肩的感觉,虽然后来事实证明我也比她强不到哪里去。她是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也几乎是我所有活动的同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系里的同学都称我俩为连体婴。
其实我后来一直纠结于阳妈那句我比穆子阳成熟稳重的话。虽然这是句褒义的话,但对于20出头的青春活泼的小姑娘来说,谁爱听?于是我不止一次的问穆子阳:“你说你妈到底什么意思?是说我长的粗犷还是显老?”“到底为什么呢,我不就是声音粗点吗?”“我这么较弱的,不是应该让人有保护欲吗?你妈怎么把我看的那么强悍呢?”“你妈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从此自卑了啊,我这颗敏感脆弱的少女之心就这样被你老妈蒙上了阴影啊……”
第四个踏进宿舍的是男人婆张柔柔。我不得不批判一下她的名字,真是安错了地方,她虽然长全了女人的硬件(全是全乎了,质量可不敢保证),可配置的软件都是男性特征的。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挺急性子的,但遇到这个女人之后我真不敢这么想了。后来我发现张柔柔永远是以超人的速度飞驰在前面,诸如吃饭、走路、洗漱等方方面面,做作业和交作业更是快人一步。当然我们还是很喜欢她做作业很快这一优良品德的,但是我们不喜欢她交作业也快,于是每次在她要交作业时,我们就合伙把她按到座位上,把罪恶的双手齐刷刷的伸向她,嬉皮笑脸的说:“来来来,借鉴一下。”顺便说我们学的专业是电子信息科学与技术,理工学院(后来换了娘,被归入自动化工程学院),一个很不适合女生学的专业,一个很不适合女生待的学院,我只能说当年是闭着眼睛填的志愿然后误上贼船啊。
回到张柔柔。张柔柔的短发造型大学四年从没变过,呃,我只能说,她,是一个有原则的银。她经受了我们无数人的苦口相劝和威逼利诱,忍受了一般人不能承受的舆论压力,最后,还是自顾自的异常坚挺的掌着她的小舵行驶在她的审美观里,甩着头发对大家说:“女人们,你们懂什么,这叫酷,懂不?潇洒,懂不?利落,懂不?”
第五个踏进宿舍的是自恋女人谷月——谷月离不开镜子犹如鱼儿离不开水。她来第一天就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中给镜子们编派了任务:
床头镜——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脸,多开心。
书桌镜——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镜头:谷月沉湎于令人头疼的专业题海时冷不丁的抬起头,兀自对镜子挤眉弄眼或微微一笑后继续做题。
梳妆镜——谷月每天早晨鼓捣脸用半个小时,鼓捣完再含情脉脉的与之对视至少半小时,然后才犹犹豫豫的离开。那叫境界啊,那可是干瞪半小时啊,虽然偶尔也掺杂兀自傻笑。这一特点在她后来谈恋爱时达到巅峰。
我想她的心理独白应该是这样的:“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照镜子,因为在里面我可以看到一个美女”,或者“我想看美女时我就照镜子”。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都在上演这一幕:大家在洗完脸往脸上涂面霜时,张柔柔已经翘着二郎腿瞪着小眼睛对我们表示不满了,嘴里还不停叨念着“你们这些女人真是麻烦”之类的话……呃,我们柔柔好像特别喜欢把自己跟女人们划开界限。而在临迟到前,张柔柔总是把沉湎于梳妆镜的谷月连拖带拽的拉出宿舍,完全不顾谷月掺杂着浓重南方口音的抱怨:“干嘛啦,蜡么快干什么啦,还有斯分综呢,我还没造完镜子呢……”
第六个踏进宿舍的是安萌……呃,终于齐了,这是最后一只了。她是在开课前一天晚上来的,当时我们五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没话找话,以便快速熟悉彼此,并对这个姗姗来迟的女人充满猜测:是腚力真的很足或者是……弃学了?
安萌踱着小步从容的走进来时,见到我们5个还惊讶了一下:“哎这么多人哈?哎你们来的都挺早的哈?”
我们五个几乎异口同声的说:“拜托,是你来得晚好不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大姐的心里素质绝对过硬,体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慢半拍,火烧眉毛了还从来不着急不上火。鉴于她行动太慢,我们五个在第二次集体上课时果断的甩了她。每每在我们担心她会迟到时,她安盟总会在上课铃响前几秒,神奇般的不慌不忙的走进教室。
大学四年,张柔柔和安萌以就以这种十分不和谐的速度固执的行驶在自己的时空里,安萌不觉得有什么,张柔柔却总是忍不住说:“安萌啊,咱稳重是好的,但不能落后啊。”
安萌总是撇撇嘴无所谓的说:“想改变我的速度,改变你的发型先。”
顺便说我们之所以这么积极上课不敢翘课甚至连迟到都不敢,是因为我们的系主任在开学初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们:如果发现谁迟到、早退或者旷课,直接让其挂科,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们当年小啊,系主任说什么我们信什么。后来我们了解了社会的险恶,才明白了这世界上是存在“恐吓”这个词汇的。这个词汇的意思是某人通过发表言论达到其预期的目的,却不保证履行其提到的行为。所以后来我们慢慢的都走上了旷课这条不归路,在发现没什么严重后果后,越加肆虐和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