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不是难喝,而是在是特别难喝,那是层层淘汰下来的茶沫子,是给最卑下的宫人提神用的,皇帝自是没有喝过。宛笙从穿越来以后也并没有喝过这里的一滴水,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皇帝被那生茶涩得眉头拧成一团。
宛笙却沾上了皇帝的便宜,皇帝走后来了个不知叫什么的宦官,悄悄把宛笙屋里所有叫人瞧不上眼的东西全换下来了。
这精神病患者当得真是划算。
宛笙这么想着。别人跟她讲话她就答得更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慈眉善目,可是到底人心隔肚皮,在这样的权力中心只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说的人才能活得更久。
加上好些话她也就勉强能听懂,要应起别人确实很难了,有时她想说,却因为半古不古的口语太过生硬,她说不出口,经常是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便结束了一句话。
皇帝也一直当她智力有缺陷,常常差人送好吃的来送她,真正值钱的东西没送过,却饱了采栎他们的口福。皇帝闲下来的时候偶尔来看看她。
皇帝给她讲很多她不该知道的事,皇帝认定她不懂,也知道她不会说,便什么事都对她讲。宛笙只当没听过,把皇帝讲的都咽进肚子里,皇帝讲过的话她从没有在讲出来第二遍。
像是一对缄默的朋友一样,皇帝讲着,宛笙听着,或是宛笙讲冷宫里的趣事给皇帝听,皇帝总是笑着听完,不说话。
屋里总是静悄悄的,宛笙却更喜欢和皇帝说话。
皇帝没有迁宛笙的住处,却改了冷宫的名字,听起来不再那么冷。
冷宫的名字是开国皇帝取的,叫做薨冉宫,那里的第一任主人就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任皇后,开国皇帝的青梅竹马——夷子冉。
这宫里曾经只有永巷,没有冷宫。皇帝把椒房殿换了名字,又命人把墙上的陈年椒液椒子全部刮下来,撤去了椒房殿里所有属于皇后的礼仪物事,留了皇后一个人在里面。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椒房殿就变成了薨冉宫。不知这位皇后哪里惹了自己一生唯一的夫君,高祖皇帝没有杀夷皇后,却有其他办法让她痛不欲生。
都是皇帝讲给宛笙听的,皇帝说,那段时间薨冉宫内每日都是工匠们刮墙的声音,和夷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椒子刮完后薨冉宫就变成了一座白色泛黄的冷宫,远远地看上去非常可怕,就这样便成了宫中的异类。夷皇后依然是皇后,从那次灾难之后皇后哭瞎了眼睛哭哑了嗓子,也没有换来高祖再来看她一眼。
高祖在把夷皇后打入冷宫后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宫人,夷皇后死后立了夷皇后唯一一个儿子——高宗为太子。
夷皇后是自杀的,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倾城倾国的皇后,已经变成了形容枯槁满目可憎的女人——那时候她已经疯了。一个深冬的夜里,看守她的侍卫打盹,她把自己丢进了结了一层不厚的冰的水池里,等有人发现的时候那水池已经结满了冰——就是说池子里的每一滴水都变成了冰。
体积膨胀起来的冰把冰中夷皇后的尸体抬出水面,冰中的夷皇后看起来面容姣好,栩栩如生,像是十五六岁的样子。高祖听说后一口气没缓上来,却吐出一口鲜血。
我一直想不通,要有多大的爱才能造就这么大的恨。皇帝这样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宛笙面前自称为朕,说话的语气也和宛笙越来越像。
朋友之间,总是会变得很相像的。宛笙在公元后有过一个朋友,是宛笙在那个短短的一生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宛笙和她处久了,举止仪态包括说话的习惯都变得非常相像,以至于若是留了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所谓夫妻相,也就是这个道理吧,吃着一样的饭菜,整天相处着,说不上来是谁像了谁,总之就是…很像是一个人。
皇帝把这里的名字改成了思冉宫。
皇帝还想把这里重新染成大红色,不知为什么,宛笙没答应。
连皇后也听说了宛笙。
皇后是从她的母亲——大长公主那里听说的。大长公主说这个事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像是恨不得吃人一般。不管怎么样,皇后听说的却是,皇帝又有了新欢,是冷宫里那个小妖精,那小妖精叫卫姮来的。
开始皇后有些不敢相信,知道皇帝改了薨冉宫的名字。
皇后自小生在皇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别说把人整疯了,就算是药死她横竖也就是条人命。皇后从小到大见过很多人丧命,虽没有亲手做过这样的事,却也是只要她想让人三更死没有人能留到五更的。
在她眼里,一个歌姬的命并不算什么。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用一百种方法杀死她。
因为皇后是这个权利中心的一部分。
从小她就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的外孙女,是权倾朝野的大长公主的女儿,是皇帝的妻子,她想做的事连皇帝也拦不住。
皇后动身驾往思冉宫——过去她一直叫那里“薨冉宫”,一时有些改不过口来。
出乎意料的,那里和过去没有什么区别,没有侍卫,没有其他宫人。墙还是悚人的白墙,墙上的黄渍像是干了陈年的血一样触目惊心,让皇后不禁想起了夷皇后。
屋子外面过去枯萎着花草的空地上种着大叶植物,看起来很脆弱很干净的样子,皇后认不出那是什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不像是个宠妃住的地方。
皇后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没有让人通报便径自走了进去。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更加值钱的东西,皇帝竟变得如此小气,连些之前的小玩意也舍不得给么?皇后的一肚子火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发出来了。这时一个人影从里屋闪了出来,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宫装,头发简单地用木头簪子挽着。
呦,冷宫确实不比别处,这宫女穿的,还不如浣衣巷的粗使丫头们好。只是这宫人确实很有些姿色,气质也是一等一的,怪不得皇帝喜欢来这里。
“你家主子呢?”皇后这么问道,目光没放在那宫人身上,而是打量着这屋子。
真是干净,比起椒房殿来…好像还要多了一股子新鲜劲,怎么说呢,在这里总有种刚下过雨或是蔬菜的凉凉的清香。
连皇后也有些喜欢,更别说皇帝了。
宫人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说,主子没在。
“去哪了?”皇后问,该不是找皇帝去了吧,这妖精。
“主子没交代,我也没法管他的事。”宫人说。
皇后忍不住打量那宫人,宫人也抬起头看着她。皇后感觉奇怪,又想不起来怪在哪。
这个宫人…不管哪里看起来都是个周到得体的孩子,总让人觉得很舒服,只是…只是…
感觉很奇怪。
“你叫什么?”皇后终于问。
“徐宛笙。”宛笙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