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了晚饭后,她和陆少君都默契的来到教室。
江月趴在教室后门外的阳台的栏杆上,下巴枕着自己的手臂。陆少君双手撑着阳台,面向操场。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还有操场不断嬉闹的人群。
“你怎么都不问我,她为什么要那样?”陆少君打破沉默,平静地开口,言语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很多人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基于关心,都时常会语带关切地问他一些关于“你妈为什么要自杀?”这样触碰他伤口的问题。
他比谁都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他该找谁去问?
“为什么要问,不是每件事都要追寻答案的。而且,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我能够好好照顾她的,你说为什么她都不信任我?”
面对陆少君的问题,江月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也许也不需要回答,只需静静地等着他诉说。诉说也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
“她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向他宣泄,却连一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她难道不知道,她还有我啊!为什么她都不问问我?她……”陆少君哽咽了。
江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萧瑟的陆少君,他在人前一向是坚强的存在,光鲜亮丽。
江月的手悄悄覆上他扶着栏杆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眼睛还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这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了陆少君那无尽的泪水滑落。
所以她没有也不能看向他,甚至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仅能做的也只是通过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一丝温暖,让他不觉得孤单。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幕被吃完晚饭回教室拿书准备上自习的何以安无意中看到了。
不知道这一幕是属于人生的机缘巧合,还是命运阴差阳错的安排?
他定定地站在拐角处,脚下像是生了根。目光看着背对着他的那两个人的背影,慢慢又转向看着操场方向的那两人紧紧相握在一起的手,眼睛像是猛然被针刺痛了一下,心情不知为何就像三伏天下了一场雪,冰凉透了的感觉。
那一刻他忽然间好像理清了自己的心思,又好像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糖果却被人家拿走了的那种心有不甘的感觉。
心有不甘,呵呵。典型的小男生心态。
灰暗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让他瞬间回了神。
他没在教室停留太久,拿了书就疾步下了楼,去了晚自习的教室,一直枯坐到晚自习下了,那两个人也没有出现。
江月和陆少君,谁都没有察觉有人来过。
她在风云变色,电闪雷鸣的气氛里,静静地听着陆少君风轻云淡地述说着他的父母的故事。
而他的妈妈和爸爸的故事则是当今世俗社会里普遍会发生的故事。
年轻的时候两个人相濡以沫,一起在外打拼。事业渐有起色后,就全权交给丈夫打理,自己一心一意在家相夫教子。孤身在外奋斗的丈夫耐不住寂寞,和一起并肩作战的下属长久相处后,情投意合情愫暗生。两人并且早已暗度陈仓珠胎暗结,在外还育有一子。
他的爸爸想给另外一个女人和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所以注定了要打碎他原本完整的家。他的爸爸回来和他妈妈开诚布公,商议离婚。两人一言不合之下,他爸爸摔门而出。
他妈一时气急郁结难疏,于是如是选择,走了极端。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陆少君都是最后一刻才知道的。如果没有一点点的心理承受能力,或许他也就彻底垮了。
陆少君说的轻描淡写,内心却是千疮百孔。
他还淡淡地告诉江月,他还见到了那个人的小儿子,他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六岁了。
他和她妈妈怯怯地站在他面前,他却从那个女人的眼底看到了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他愤怒地把她们两个赶出了他的家,赶出了他妈妈的灵堂。
他的爸爸已经定下了婚期,在他的妈妈尸骨未寒时。
他们的婚礼他说他是不会去参加的,如果他都不站在他妈妈这边,那他妈妈就太可怜了,这样对他妈妈太不公平。
他说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要给她妈妈一个交代。
他还说,他读完初中,就跟他爸爸过去南方的那个大都市,帮忙管理那个小企业。虽然不是他情愿,可那里有他妈妈的一半心血,他必须去。
也许他自己也很迷茫,去了要干什么?初中毕业怎么去管理那样一个小企业?可是这是他选择要走的路,也必须走下去的路。
老天爷很应景地下起了迷蒙小雨,像是感染了他的悲伤,漫天飞舞着的雨滴依稀像那男孩溢出的眼泪。
江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暗自担忧他去了那里要怎么办?毕竟才十六七岁,还是个不够成熟半大的孩子啊!居然要独自承受这么多!
十六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又青涩,肩膀纤细而又沉重。
江月那段时间,对待陆少君还是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他的变故而有多刻意的去关怀他,安慰他,而是时常会让他帮忙做点什么事,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陆少君自从那天和她说过这些事以后,再也没有提起过。
可是江月却知道,陆少君的未来必定阴云密布,风起云涌。可是她相信,再艰难的境遇,他都会挺过去的,因为他是陆少君。
丁丽华那段时间一直用关切而怜惜的眼神追随着他,连带着生活方面也倍是嘘寒问暖,照顾有加。
这样心思细腻的男生,怎会看不出女生如此笨拙的心意,可是,他对丁丽华的付出始终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对方是陆少君啊,如斯骄傲的人,怎么会容许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向他,那样的眼神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凌迟。
而丁丽华犹不自知自己用错了方式,依然固我地不求回报地付出。也正式因为这样,才让一向后知后觉的江月恍然大悟,得以窥探到她的心意。
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丁丽华对她一直忽冷忽热的,两人始终隔着一层距离。
丁丽华之于陆少君,就如江月之于何以安,都是一场没有观众的独白。
也许大家那时候喜欢的人不同,但是喜欢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平淡而简单,敏感而易碎。
十几岁时候的喜欢就是这么平淡而简单,电视剧里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或欢喜圆满或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离她们的现实太远,她们也总认为自己喜欢的人与众不同,以为这样的喜欢会一直继续下去。她们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卑微的喜欢着。
然而,一直到长大以后她们才发现,原来这样的喜欢还是流逝在岁月的洪荒里,那时喜欢的每天都寝食难安的人也终究各奔东西。
陆少君的落寞消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退,周身笼罩的那股浓浓的悲伤也慢慢淡化,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笑着面对生活。
有人说时间是一把刀,它不但可以催人老,还可以让悲伤沉淀,它还可以让记忆尘封。这份悲伤经过时间的打磨,最终沉淀成心底的隐痛,一扯就会痛的那种,被尘封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