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东三环开出来，我就有点胸闷…
我家就住在水碓子社区一挺老的楼里…所以车停在楼下的时候，李鹤还有点不置信…
他看着我，笑着说：“您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啊…再不出手烂了…”
“恩，我再看看它，就出手…”我低头下了车…抬头看看我家这幢看上去挺破败的楼，“我就是在这出生，在这长大，生活了近20年…”
“走吧！”他过来搂住我，跟我一起进了昏暗的楼道…
其实我小时候这楼道还挺新的，这楼比我稍微年轻一点，是我爸本来打算给哥哥买下结婚用的…结果忽然就成了他和我妈还有我的家…我还没满周岁就搬进了这个房子…
“小时候还没上幼儿园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画画，结果被一楼住的爷爷拧着耳朵臭骂…”我指着一楼通向二楼楼梯处一个地方…
他笑着说“还真看不出你也有那个时候，我以为天生就是这么无趣的老人样呢…”
“你才老人样呢！我多么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啊…”我肘击了他一下，快两步上楼…
在二楼停下，指指楼道跟他说：“以前二楼老奶奶一到冬天就在这码蜂窝煤，大白菜，大葱…”
“你偷人家煤了？”他跟过来扫了一眼，问…
“没有啊，我才不干这种的，我有一年帮她搬白菜，被请吃咯吱盒来着，奶奶做的那真叫香，以后再也没吃过那么香的了…”我神往…身为老北京的老奶奶，有很多看家手艺…
“是么？有机会我也尝尝…”他点着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
“这…没机会了，奶奶走了好些年了…还有一楼爷爷，也走了好些年了…”我叹了口气，摇着头接着上楼，我家住三层…这楼一共也才4层…
“有那么两年，很集中的，隔一阵子附近就有爷爷奶奶去世，几乎一年四季都有白事会…开始害怕，后来习惯了…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小时候还想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见见面，聊聊天，打打牌…”说出这些话让我觉得很伤感，小时候不懂，现在长大了才知道…我回身抱住李鹤，脸窝进他怀里…
他抱着我，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在我耳边呢喃：“别难过，生死有命，这些你说了不算…”
停在自己家门口，我做了一个深呼吸，钥匙插进锁孔，轻转…还是像我之前无数次开门一样…门应声而开…
屋里窗帘拉着，有些昏暗，我的眼正在适应…
李鹤一只手握住我的肩，另一只手挡住我的眼，低声说：“适应一会儿再看，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抬手去拉他的手，低下头，如鲠在喉：“我知道，就是全空了么…我知道…”
他挡住我眼睛的手放下，我抬头…虽然我知道，但还是惊讶了…
我印象中满腾腾的客厅，因为东西太多爸妈经常争执要不要扔这扔那的客厅，现在空无一物…“家徒四壁”…
我低呼一声，忽然不知如何自处…我的想象在现实面前，永远那么苍白无力…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安慰道：“不怕不怕，乖，你还有我…”
对，多少次都是这个胸膛给了我依靠，都是这句“还有我”给了我力量…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他放下手臂，伸手握住我的手，带着我走进房门…
屋子很干净，虽然一个多月没人住了，只是有些浮尘…
除了客厅，厨房也是空的，除了炉灶和油烟机，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了…洗手间，热水器和镜子还在，镜子上还有我小时候贴上的美少女战士的粘贴…褪了色，现在看上去那么丑陋…爸妈的卧室，完全空的，完全！什么都没有，连空调都拆掉了…
与之相比，我的卧室竟然是原样…竟然连我暑假走的时候放在桌上忘记插回CD架里的专辑，还摆在老地方…我觉得这间屋子这和整个房子显得格格不入，是另外一个世界…
坐在我睡了17年的单人床上，我觉得撕心裂肺…
李鹤坐在我身边，搂住我，把我的头包进他怀里：“我害怕看见你哭，但是，如果你忍不下，那就哭出来吧，我帮你接着…心里难受，哭哭就好了…”
这就像是圣旨，像是提醒了我因痛造成的麻木…timeup！
我扑在自己床上放声大哭…他们怎么能做的这么决绝这么狠心…自从接到妈妈的电话开始我就已经被撕裂了无数次，伤口被一次又一次扒开，现在，还在往伤口上撒盐…
我不知道这种伤会不会随着时间痊愈，随着我能懂得他们被冲淡，但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绝望无边…我不能战胜它，不能说出：tomorrowisanotherday这样的漂亮话…
我应该是哭到累了再没有力气抽泣，哭到嗓子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哭到身体里的水分不足以制造出眼泪…哭到毫无知觉的睡去…
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肿得生疼，睁眼都困难，嗓子疼得厉害…李鹤坐在床边凳子上握着我的手，盯着我…一见我睁眼，露出笑脸：“我特别佩服你，巾帼女英雄啊，孟姜女吧…”
我实在是无力吐槽…估计也发不出什么好声…
他从床头柜端过水来给我喝：“喝点水吧…”说着坐在床头抱起我，水杯送到我嘴边…
我轻抿了一口水，温水刺激了喉咙，有点痛…
“下回别这么哭了，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也换不回他们的关心…”他把水杯放下，然后再度抱紧我，头靠在我耳侧，轻轻说：“还要躺下么，天都要黑了噢…”
“我睡了这么久了？”我开口说话，惊叹自己变成了鸭嗓…
“恩，立夏还打来慰问电话呢…他自己在家无聊的紧…”他听见我说话似乎是强忍着不笑出来…
“那我们回去吧…”我下了床，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适…
他点点头…然后拿外套帮我穿上：“穿好衣裳！我们走…”
回去的车上，我用手机编短信给他（嗓子实在太难听了）
“房子我想卖掉，你帮我找个中介委托吧…然后我想买个开间自己住…你觉得靠不靠谱…”
他看了一眼手机，低头微笑，又是那混世魔王的表情：“没问题，都交给我吧…有消息告诉你…”
就像你们不想看见我，我也再不想回到那座回忆之城，我不愿自己每次进去都被困在伤痛里，每次都不能自救…这种感觉，糟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