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从来没有出门旅行过这么长时间，回来时便感到一股难以摆脱的焦虑。她感到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肯定有什么恐怖的事情等着她，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过去的两个星期中感到无比幸福，而这种恐惧会彻底摧毁那逃离现实的美妙感觉的。会是什么在等着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交代呢？
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呢？是警察将要来逮捕她吗？她只是做梦般地度过了美妙无比的十天，难道就要因此陷入耻辱与毁灭的梦魇吗？似乎这也是可能会发生的。当她穿过威斯敏斯特大街上的那座宽敞房子的房间时，心里依然被那种折磨人的、大祸临头的不祥之感紧紧缠绕着，挥之不去。一切都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屋子显得更加空旷，充满着不祥的静寂。
打开行李前，她坐在瓦特莫伦夫人卧室里的梳妆台前，细细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那难以掩饰的带着伤感的笑容。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拿下那顶银棕色的假发，一对钻石耳环，还有珍珠项链。统统脱掉，这些都是属于她的女主人的。在卸妆前，她脱下了从下豪华游轮起就一直穿着的那件昂贵的美柏秀秀套装，把它挂在衣柜里，然后换上她自己的那件历经时间磨损的毛巾布衣袍。
她大声地叫道：“啊，上帝呀！你一定是疯了，居然梦想着去做那种事情，真不赖嘛……但是你确实已经这么做了……疯了，疯了，你疯了！”
那个梦，那次旅行，包括其中那大胆的、疯狂的伪装，都就此画上了句号。莫拉·斯莫尔，这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粗壮的女管家，此刻正在镜子前瞧着那个真实的自己。那双似乎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眼睛里透出的带着淡淡的遗憾的感伤——但绝不是懊悔。有内疚吗？是的。有害怕吗？也许。但绝没有懊悔。
她从包里拿出那本相册，里面放的是她在离开百慕大群岛时在汉密尔顿市冲印的照片。她认真地看着那些照片，翻到他的照片时，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特洛伊·赞查雷在饭店游泳池旁的姿势，那么自然而优雅，那年轻的古铜色的身躯，那完美洁白的牙齿，那双清澈纯洁的蓝眼睛，以及那一头美丽棕发，这些都是她所始料未及的。一切就像上帝所安排的那样，她扮演了一个神秘夫人的角色。一个孤独的寡妇被一个年轻人的魅力所吸引，听由他滔滔不绝地倾诉，而她自己只需一点一滴地展示卡罗琳·瓦特莫伦夫人的生活就行了。当他们在纽约的码头上道别时，她坚决地但是礼貌地打消了他保持联系的建议。莫拉做好了准备，她的下半辈子就靠回忆这些天赐的美妙的日子来打发了。
莫拉并不是因为恨瓦特莫伦夫人才这么做的，对于她那样一个大度而随和的雇主，莫拉怎么可能去恨呢？她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管家了，但她天性中某种被长期压抑的东西、也许是秉承自某个祖先的那种叛逆的基因突然间成熟了，点燃了她内心那反叛的火花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正处更年期，过了这个阶段，发生改变她人生的事情的机会似乎微乎其微了。
整理好夫人的卧室后，莫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在客厅的尽头，那里让她感到更安全，更能让她发现自我。她把那个装有照片的信封放在书桌的抽屉里，但把特洛伊·赞查雷的一张照片塞在枕头底下。那一夜，她酣然入睡，一切跌宕的情感波动都被抛掷到了脑后。这种波动就像长期沉寂的火山，看似毫无动静，但是酝酿着某种让人无法预料、无法躲避的后果。
第二天，她正忙着清洗银器时——内疚与背叛的感觉迫使她不停地找活干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门铃响了。她稍稍梳理了一下那头早已白了的头发，扶了扶眼镜——在百慕大时她不愿带它，然后去开门了。
打开门的瞬间，她惊呆了，这份惊愕绝不亚于见到她女主人那张复仇的脸。莫拉往后退缩着，抬起一只手来，仿佛要遮住自己的脸，想要避开那双满是笑意的、湛蓝清澈的眼睛。
“你好，我是特洛伊·赞查雷。不知能否见见瓦特莫伦夫人？”
没有立刻被认出来对于莫拉来说就像突然看到他一样令人神往。她很快就意识到任何一个看见她本人的人都不会立即把她与那个穿着高雅的、一头棕发，极富艺术气质的贵妇联系起来。想到这儿，她微微松了口气。
莫拉依旧用手挡着脸，气喘吁吁地回答说，很抱歉，瓦特莫伦夫人不在家。“她出去了……到外地去了……去旅行了……去摩洛哥了。”
“摩洛哥？”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疑虑和不信。
就在那一刻，他专注地盯着莫拉的脸，那红褐色的神情凝固了：“我的天啊！是你！就是你，对吗？”
莫拉感到羞愧无比，就仿佛被他发现自己浑身****一样，她的手重重地甩了下来：“你好，特洛伊。”
“卡罗琳·我不明白，你在搞什么鬼呀？”
“你还是先进来吧。”
莫拉带着他进了客厅，心中全然是尴尬和羞愧。她挥了挥手让他坐下，坐在沙发上。
“我不是卡罗琳·瓦特莫伦，我是莫拉？斯莫尔，她的女管家。”
他依然是一片茫然的神情：“我真是该死。”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意思？瓦特莫伦夫人在哪里？”
“我说过了，出去了，去旅行了。”
“去摩洛哥了？”
“是的。”
他继续满腹疑惑地盯着她，眼神中掺杂着怀疑、责备，还有带着嘲讽的滑稽感。
“真有意思啊，斯莫尔小姐？也许你愿意对此解释一番。”
莫拉虽然感到十分尴尬，但是也无法否认她对特洛伊的感觉与在百慕大时的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表现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你想要我解释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
“我是瓦特莫伦夫人的管家，我给她干了大概二十年的活了。她对遥远的地方充满激情，常常去旅行。其实我也一样，只是我没有机会去任何一个地方而已。噢，这一次我去了。我决定在她出门旅行期间也去个什么地方旅行，就去了百慕大，而且是乘游轮去的，而且不是以莫拉·斯莫尔一个管家的身份去的。我攒了些钱，我要让人以为我就是她，所以我戴了她的一个假发套，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首饰。我就这么去了。就这些。”
“就这些？”
莫拉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我……我从来没想到会遇见任何人。我是说，像你这样的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很抱歉我骗了你。”
她的羞愧和道歉使他的神情柔和了些：“我得说，你倒一点也不缺胆量和浪漫。不过，你真是把我当傻瓜了。”
“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从来没有给过你地址，而且我不是告诉你别和我联系了吗？”
“可以在电话簿上找到地址。请相信我，我没有任何追求你的意图。我只是因为出差要在纽约呆几天。我想既然在这个城市我没有任何朋友，何不突然出在卡罗琳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呢？坦率地说，我希望能够受到你的邀请，然后住上个星期。可是天哪！现在开的是什么玩笑。”
莫拉痛苦地说：“这个玩笑并不好玩，对吧？我的确对此感到万分抱歉。你当然不能住这里，我不可能让你住下来。”
他的眼里流露出揶揄的带着试探的神情：“她要离开多久？”
莫拉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这几天她随时可能回来。”
“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她你那个小小的、愚蠢的冒险行为。”
“你是在开玩笑吗？她对人非常好，可是……噢，上帝，她当场就会把我给辞退的。”
“换句话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也只好这样了。”
赞查雷扫了一圈摆设豪华的房间，露出了赞许的目光，说：“不错的设计啊？古色古香的银器、漂亮的瓷器，看来在百慕大戴的那些精致的首饰并不是从廉价的商店淘来的对吧？既然你可以拿到这些东西，看来你的主人非常信任你。”
“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他笑了，带着一丝嘲弄：“这个问题，我可不想回答。”
“我只是借了她的东西而已，并没有偷她任何东西。而且就那一次，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
“是吗？那我呢？我在那次的百慕大旅行中可是投资了一大笔钱喔。”
莫拉皱起眉头：“投资？”
“宝贝儿，总不会你认为我是出于好玩才想要巴结有钱人。噢，对于这点你也不是真的很吃惊，不是吗？你那时对我说再见不我时，我知道你不是真这么想的，因为我有足够的经验。而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我出现在瓦特莫伦夫人的家门口，她一定会热情地欢迎我的。”
事实上，莫拉并没有任何这样的经验，但是她的直觉没有错，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么，百慕大的一切都是在演戏，那所谓的魅力，不过是你伪装的，你的确打算来这儿。”
“别说得那么刻薄，你也一样很滑稽，不是吗？就像凯丽·格兰特演的老电影那样。”
莫拉生气极了，下意识地就露出瓦特莫伦夫人那中怒不可遏的神情：“我是个正派人，光明磊落，不会让你得逞的。”
“也许你嘴巴上能，可是你的眼神已经把你自己暴露无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