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万里无云的天空下。
青石板铺出来的校场上,少年站在那里,一只右臂向前平伸出了半截,脸上的冷汗却是滴滴垂落。
微风轻轻吹拂,吹动少年的衣衫,没有猎猎的声响,只有欲动还静的踯躅。
就如这少年林怒眼中的迷惑、迷茫。
我不是正在苦修吗?怎么就到了这里?这是梦境?还是业障?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自己以前也叫林怒,是在一个封闭的所在苦修着,修炼的乃是自己创立出来的一门前无古人的修炼功法,这是他记忆的最末尾,然后……然后神识居然是到了这里。
这段记忆的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之中快速的流转着,更有另外一些完整且琐碎的记忆跟以往的这些记忆融合在一起,让他明白,自己现在的名字虽然也叫做林怒,但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林怒了。
两段记忆的交融,林怒强自镇定的站在那里,只是内心深处的波澜滔天。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最后一次修炼的时候,已经死了,身体爆裂,只有一道神魂在这个叫做林怒的少年身上复活。
这是穿越了呀!
穿越在了这个武安国边境青树村的少年身上!
穿越到了群雄争霸天下不宁的雄霸大陆!
一时间,林怒有些怅然若失。
……
……
校场的外围是一堵矮墙,青石砌成,墙外种着白杨。
墙头上,三四十个脑袋排排列着,相互之间时不时的因为拥挤而生出些些小小的争执。
只是所有人的心思主要还是放在墙内的校场上,更加准确的说,这些青树村的村民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家亲人的身上。
芬儿也想挤到最前面去,但是她身子单薄,而且还是孤身一人,不像其他的村民一般身强体壮,只能是站在两个要好的女孩子背后,翘首望着场中的林怒干着急。
许是她把前面的两个女孩子挤得不舒服了,长着一双杏花眼的翟杏回头说她:“芬儿你不要挤了,还是到校场偏门那里等着是正事。”
另一个女孩子叫洪桃的也说:“就是啊,你在这里挤着,也给林怒使不上劲,他指定一会儿就要晕倒,指定一会儿就得被场内的杂役抬出去,你还不如直接去校场偏门那里候着。”
芬儿不服气的说:“今天只是考较一下村中适龄少年自身的玄气修为,又不是对打,你们怎么就认定林怒哥哥要被抬出去?太欺负人了!”
旁边一个贼头贼脑的叫小肥的青年咧嘴笑道:“芬儿妹妹,你也不要嘴上不服气。林怒带着你来到这里寄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横竖也得有十年了吧。村子里谁不知道林怒蠢,横竖修炼来修炼去的,一直修炼不出像模像样的玄气,一直都是村子里的笑柄。你是他捡回来的孤女,跟他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这个我们都理解,但是你要因为这份情谊,就觉得林怒能撑下来这场考校,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翟杏指指校场上,林怒面前的鱼缸,说道:“考校有个规矩,单掌置于缸中,催动玄气,使水上扬一尺,视为及格,上扬两尺,视为优良,上扬三尺,视为优秀。芬儿,林怒此前也参加过多次考校,别说一尺,就是半尺、少半尺的水也扬不起来。今天的考校,说是要选拔八个村民去学宫学习的,名额有限,以林怒的脾性,指定是要拼命的。他一拼命,哪有一个不倒下昏迷的下场?”
芬儿银牙紧咬,想要替林怒争辩,却是没有底气多说。
她很清楚,翟杏、洪桃和小肥说的都是实情。
她五岁的时候,在外讨饭途中昏迷过去,是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林怒把她带回了家,拿一小盆小米稀粥把她救活的;这八年来,她几乎和林怒形影不离,自然知道,正因为修炼无所成,林怒其实一直梦想进入学宫学习,梦想能在学宫之中解开自己不能修炼之谜。
今年的林怒,已经十六岁了,而学宫要求的是,所有入学的学生,年龄不得超过十七岁,这也就意味着林怒今年再不能拿到进入学宫的名额的话,今生就不可能再有进入学宫学习的机会了。
林怒如何不拼命?
但他日常修炼,坚持的时间长了都会昏倒,今日拼命参与考校,又怎么能有个好?
……
……
与这石墙相对,在校场的另一侧,是一排常年搭设的凉棚,村长洪沛,及青树村里十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排坐在那里,也都在观看着校场上的参与考校的年轻人。
坐在洪沛右首的短须中年人望着林怒,说道:“村长,您既有心把林怒排在最后,只怕也是担心林怒这番考校也是徒劳的,何不如刚刚拦下他,直接不让他上场?”
洪沛脸色暗淡,还带着一丝丝的愠怒,没有说话。
坐在洪沛左首的是一个瘦身老人,轻哼一声,说道:“这个林怒,不能修炼也就罢了,偏生还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不让他上场,他郁结于心,回头生场大病,以村长的仁厚,村上还得破费钱财给他买药,不如让他上场,自取其辱一番,也就死心了。”
洪沛叹息一声:“咱们村适龄的年轻人十七人,个个都有修炼天分,偏生就是他一个,天生没有经脉。没有经脉,自然不能吸纳天地灵气,更不用说将天地灵气转化成为玄气储存起来。就以这等资质,他坚持修炼十六载,到头来依然是碌碌无为,真不如当初让他随他那难产的母亲一并去了省心。”
短须中年人劝解道:“村长宽心,林怒再不济,终究也是咱们村上的人,他爸爸和妈妈当年宽厚仁慈,邻里关系也一直很好。他日醒悟,该学经学,入仕为官,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瘦身老人嗤之以鼻:“青树村出勇士,这是武安国出了名的,村子里的年轻人长大之后,不是剑修,就该是玄气师,如果出个入仕为官的破落文官,当真是丢人至极。”
短须中年人脸上的肌肉微一抽搐,想要再说什么,只是想到自己不如这个瘦身老人的辈分和威望更高,为着林怒跟他强辩,实在没什么必要,就收了声。
瘦身老人又说:“雄霸大陆,以武为尊,现如今又是群雄四起的乱世,咱们青树村全村上下的财力物力,全都在培养年轻人们,指望他们有朝一日成就武道大业,光宗耀祖,这个林怒修炼无成,还占着一个小跨院,养着一个流浪的小丫头,实在是浪费。依我说,不如让其他村民住进他的跨院,再把他那小丫头发到咱村奴隶园听差,浆洗衣服,也免得浪费粮食。”
洪沛沉声说道:“林怒,终归还是咱村的人……”
瘦身老人冷声说道:“村长,妇人之仁要不得。”
这时,旁边一个胖嘟嘟的中年人忽然“咦”了一声,说道:“林怒凝立当场,已经是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了,你看他眼神错乱,神思恍惚,迹象大不妙啊!”
短须中年人仔细看了看林怒,无不心忧的说道:“这是气血攻心之象,村长,是不是差人过去带林怒回去休息?”
瘦身老人却说:“气血攻心吗?那就是个死。也正好省了村长安置他的心。”
“我神魂穿越,到了这个少年身上,原来当真是命中注定。”
校场上,鱼缸之前,林怒的心中却是慢慢思虑明白。
敢情这个叫林怒的少年,此前发奋,力争要在这一次的考校之中出人头地,偏偏他修为低微,尤其前面十六个年轻人已经是先后上场,表现出了足够漂亮的成绩,给他带去沉重的压力。
此番上场,这些压力就像是十六座沉重的大山压迫在少年的身上,真是站在鱼缸前,准备施展自己可怜的玄气修为了,身体却是支撑不住,气血上涌,冲破了大脑之中的血管。
如非是林怒神魂穿越而来,这少年已经是暴毙当场了。
当然,林怒神魂穿越到这少年身上,还有一个原因,恰恰是因为这少年没有经脉,身体内空空如也。
林怒穿越而来的虽说只有神魂,但他的神魂毕竟比之这个校场上的很多人要强大的多,寻常经脉反倒不能相容,还是这少年这般毫无经脉的宽大丹田才能承受。
他一朝想通,神魂在这少年体内转瞬巡视完毕,发现在少年丹田之中,飘浮着一些淡淡的白色气息,初接触,感觉有点类似于天地灵气,仔细琢磨,却又像是天地灵气经过转化后的一些力量气息。
林怒明白,这其实就是这少年修炼出来的可怜玄气。
他知道这些玄气真是使用起来,力量微乎其微,最最要命的是,少年体内没有经脉,以少年的神识,根本不能调动这些玄气发威——少年刚刚的垂死,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正是这些玄气不听使唤。
“……林怒?林怒……”
一个轻声呼唤的声音在林怒耳边响起,将林怒的注意力唤回到演武场上。
他扭头一看,呼唤他的却是一名短须中年人,根据少年的记忆,这中年人叫诸葛清,心肠还算不错。
短须中年人诸葛清见林怒眼神之中的茫然散去,劝解道:“林怒,你身子不爽利,不如回去歇息吧。考校只是一个过程,不要这么计较,拼命不值得,你说呢?”
林怒点头致意,算是表达一下谢意,说道:“多谢诸葛先生照看,我没问题。”
洪沛哼了一声,说道:“林怒,不要在这里丢人显眼了。刚刚允许你上场,现在看都是错的,你还是下去吧。”
林怒向着洪沛抱拳说道:“村长大人,人生能有几回搏?我林怒惶惶然十四年修炼,至今虽说不敢称入门,好歹也有些所得,还请村长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石墙外,那些围观的人们无不讶然。
芬儿却是大喜,说道:“看我家林怒哥哥,精神抖擞,刚才恍恍惚惚的,指定是在准备出手呢!”
洪桃却说:“就怕林怒乃是昙花一现,现在这会儿精神,一会儿还得倒下。”
芬儿不悦道:“你们看着吧,我家林怒哥哥一定能行!”
瘦身老人这会儿说道:“林怒,你这话说得漂亮,但是还请你量力而行,现在村子里的郎中,全都被征调去镇上了,你一旦出点幺蛾子,可没人能救你。”
林怒淡淡一笑,知道他叫侯新冲,回话说道:“侯先生过虑了。”
他不待别人再说话,深吸一口气,一只右掌已经是伸到了鱼缸之中。
玻璃材质的鱼缸,是透明的,他的手浸在缸底刚刚没过手背的水里,一点点的白色气泡浮在他的手掌皮肤上。
丹田之中,原来的少年不能约束的玄气,被林怒的神魂聚成一线,顺着皮肉筋骨,传递到了他的右掌掌心之中,并且向着外面冲了出来。
水缸底上的清水受到这一道玄气的冲击,渐渐朝着四边散开,而玄气冲击到了鱼缸的壁上,顺着鱼缸内壁继续向上冲去,带动着那些清水,也一并上浮起来。
无论是凉棚内还是石墙外,无不是摔落的一地眼球。
没错,今天前面已经完成的十六位年轻人的考校,的确都是这个样子的,有的年轻人能够将水流吹动,上浮到将近三尺的高度,即便是修为最差的年轻人,也能将清水吹动,上浮到一尺上下的高度上。
然而,无论是哪一位年轻人,想要做到这一步,都是平心静气,稳扎稳打,一盏茶功夫之内,最多能将清水上浮几个厘米,而林怒倒好,这一道清水,居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以肉眼看得无比清楚的速度,向上浮起,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居然已经是上浮到了两尺左右的高度上。
这怎么可能?这还是刚才那个伸了半天手,都不敢把手放进鱼缸的蠢蛋废物?
但见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鱼缸之中贴着内壁上浮的清水终于落回去,在鱼缸底部激出片片水花。
林怒抽掌回来,向着洪沛再次抱拳行礼:“村长大人,献丑了。”
整个演武场上,鸦雀无声。
……
……
许久许久之后,负责记录年轻人们玄气考校成绩的慕容盈才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念道:“林怒,玄气击水成绩,两尺二寸……”
“不可能!”
慕容盈这边话音未落,侯新冲已经是站起身来,怒道:“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成绩!”
其他一些年轻人也七嘴八舌的说:“就是啊,林怒玄气修炼,就是个大笑话。修炼的时候,没见成效不说,隔三差五的就要昏倒一次,他哪能取得这样的成绩?”
“他要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我得击水四尺!”
“你快拉倒吧!你击水四尺,那我不得击水四十尺?”
……各种议论此起彼伏,在场所有人,但凡开口的,几乎都在质疑林怒的成绩。
洪沛也是一脸疑惑,问道:“林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怒静静的说道:“村长大人,林怒此前修炼,的确是差强人意,但是凡事都有个例外,没有人会一直都是废物,自然也没有人一直都是佼佼者。”
侯新冲哼了一声,说道:“但你天生没有经脉,修炼出来的玄气各奔不足以保存下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成绩。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诸葛清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侯老先生,这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林怒刚才考校,我是站在他身边的,他不可能有机会动什么手脚。”
侯新冲眼珠子一瞪,说:“诸葛清,你跟林怒爸妈以前交好,而今年又是林怒最后一次有资格参与学宫考校,难保你不会暗中帮他!”
诸葛清脸色一变,厉声反问:“侯老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徇私吗?”
侯新冲怒道:“我怀疑你又如何?你跟林怒家都是十几年前的外来户,根本就不是我们青树村的人,现如今要抢了我们青树村的学宫学生名额,就算怀疑你又能如何?”
诸葛清气得浑身哆嗦,跺脚说:“不可理喻!”
“侯老先生——”
林怒开口说道:“诚然,我们家是外来户,但是在这里定居十余年,早已经是成了青树村的一员。您怀疑也好,不怀疑也罢,今天考校的成绩,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没作弊。当然,您有权利质疑,只是考校成绩是不能更改的。今天的考校,毕竟算是初试,半个月之后,将会有一场实战对练,那时候,如果我真是作弊了,自然会毫无悬念的落败,那时候您再说我作弊不迟。”
侯新冲没想到林怒胆敢这样叫板,怒道:“你这小子……”
“好了,都别吵了。”
洪沛说道:“林怒说得对,今天就是个初试,咱们是从十七个人之中选拔八个来参加实战对练的复试,今天还不是最后的争夺。林怒修为如何,半个月之后自然能见分晓。现在就不要争了,大家都散了吧。”
村长这样发话了,别人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大家伙也就慢慢散了。
林怒来到诸葛清的面前,恭谨的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转眼间,校场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站在校场的一角,双拳紧握,眼眶里全是泪水,却是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说:“雪儿,林怒最后把你从第八名挤到第九名,让你失去了参加实战对练的机会,你别在这里憋屈了。你年纪小,来年还有机会。”
侯新冲也走过来说:“他一时侥幸,不过是走了****运,不足为虑。”
雪儿嘴巴一扁,带着哭腔说:“爸爸,我本来有希望成为学宫最年轻的学生的,这下没戏了……”
侯新冲一听这个话,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学宫现如今记录中,最年轻的学生是十三岁入学,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能在十二岁入学的话,将会是前无古人的一大奇迹,势必会引起学宫老师们的注意,多加照拂。林怒黑马一般杀出,把雪儿挤出了复试名单,等于是断绝了雪儿创造奇迹的机会。
“怀忠,你是要参加复试的。”
侯新冲双眸之中透着一种狠厉,轻声说道:“到时候我尽量让村长安排你和林怒对练,以你三级玄气学徒的修为,你务必把他打残打废!给你妹妹出气!”
侯怀忠犹豫了一下,深深点头,说:“爸爸,你放心吧!他让雪儿受到了羞辱,那我就让他在床上躺上一年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