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经过李芳远家乡永春东平,事先得知消息的李芳远已在渡口等侯多时,准备送老师一程。那是一个寒凉的清晨,雾气昭昭,白茫茫的芦花装点着河道。弘一法师立在船头,清癯的面庞,身姿挺拔的像一株松树。法师对等在桥边的少年双手合十,诵了声“阿弥陀佛”。李芳远后来回忆说:“这声音清冷轻快,使我全身发抖,莫敢仰视。”
李芳远上船与老师道别。李芳远问:“老师何时会再来永春?”
法师回答:“来年机缘成熟,就会重来。”
顿了一顿,法师问:‘你送我到哪里呢?”
少年李芳远不知如何作答,不由得心中涌起一阵悲怯。人生中几多离别,几多相送,“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相逢的缘越深,离别的悲哀越是深切。法师带着恬淡的神情,低声念着佛号。船过浅滩,与石子擦摩,发出“嚓、嚓、嚓”的声响。这离别的时刻,李芳远终身不忘。
1942年弘一法师圆寂于泉州温陵养老院,随后于泉州承天寺举行荼毗盛典。李芳远日夜兼程赶去参加。
法师在世时,反复引用“莫嫌老圃秋容淡,犹有黄花晚节香”的诗句以自勉。他钟爱的弟子永春童子李芳远,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一束苍霜浸染的秋菊,了却了老师的心愿。
滴水佛音
1、李芳远李芳远(1924~1981),闽南永春县东平镇太平村人,笔名空照、晴翠山民、离离斋主,是古典文学研究家、诗人、书法家。李芳远出身书香门第,幼禀庭训,聪慧好学,十三岁拜弘一法师为师,被法师称为“芳远童子”,深得弘一大师喜爱。大师圆寂后,李芳远陆续编印了《弘一大师年谱》、《晚晴山房书简》等书,以纪念恩师。
2、须弥山又称须弥楼、曼陀罗,相传是古印度神话中的名山。须弥山在佛教中极具意义,据佛教观念,它是诸山之王,世界的中心,为佛家的宇宙观。
黄永玉——红尘中的爱与慈悲
1942年春天,泉州开元寺一个小院里,玉兰盛开。那些饱满晶莹的白玉花朵,似一双双虔诚的手掌团握,朝向碧蓝的天空。这些玉雕般素洁香雅的花朵,勾起了一个少年爱美的心。这个大胆顽皮的孩子,竟然偷偷溜过积满厚厚青苔的影壁,进院子摘花。
这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瞅准了哪枝花开的繁密,“飕飕”几下,就蹿上了树。花枝颇有韧性,不好攀折。少年小心扭着枝条,生怕碰落了花瓣。不知何时,一个老和尚出现在树下,轻声问:“嗳!你摘花干什么呀?”
少年看看是个老和尚,毫不惊慌,不在乎地说:“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你瞧,它在树上长得好好的……你已经来了两次了。”
“是的,老子还要来第三次。”
“你下来,小心点,听你讲话不像是泉州人。”
少年口里咬着花枝,几下子就跳到地上,灵活的像只猴子。他把“赃物”拿到手里,扬扬头:“下来了!嘿!我当然不是泉州人。”
老和尚岁数不小了,颌下留着几根疏疏落落的胡子,很瘦,慈眉善目的。面对这个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倨傲少年,老和尚不以为忤,笑眯眯地说:“到我房间里坐坐好吗?”
禅房寒简儿洁净,桌子上有纸笔,,几张字幅濡墨未干,还有几只信封上写着“丰子恺”、“夏丏尊”的名字。
少年叫着说:“老子知道丰子恺和夏丏尊,课本上有他们的文章,丰子恺老子从小就喜欢——咦!你老和尚怎么认识夏丏尊和丰子恺?”
“丰子恺以前是我的学生,夏丐尊是我的熟人……”。
“哈!你个老家伙吹牛!……说说看,丰子恺哪个时候做过你的学生?……”
“……好久了……在浙江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出家哩!”
少年心想,那是真的了,这和尚真有两手,假装着一副普通和尚的样子。他看看老和尚桌子上的字,问:“你还写字送人啊!”
和尚温和地回答:“是啊!你看,写得怎么样?”
“唔!不太好!没有力量,老子喜欢有力量的字。”
“平常你干什么呢?……还时常到寺里来摘花?”
“老子画画!唔!还会别的,会唱歌,会打拳,会写诗,还会演戏,唱京戏,嗳!还会开枪,打豺狗、野猪、野鸡……”
“哪里人啊?多大了?”
“十七。湖南凤凰人……”
莽撞的少年和老和尚做朋友的时间这么短,聊了会儿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师,少年很兴奋:“老子爸爸妈妈也知道你,‘长亭外,古道边’就是你做的。”
“歌是外国的;词呢,是我作的。”
“你给老子写张字吧!”
老和尚笑了:“记得你说过,我写的字没有力气,你喜欢有力气的字……”
“是的,老子喜欢有力气的字。不过现在看起来,你的字又有点好起来了。说吧!你给不给老子写吧?”
老和尚依旧那么安然地微微笑着,说:“好吧!我给你写一个条幅吧!不过,四天以内你要来取啊!记得住吗?”
少年欢喜地走了。不过他天性顽皮,转眼就把与法师的四日之约抛到脑后,去找朋友玩了一个礼拜。他回来后法师已经圆寂了,僧人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准备为法师料理后事。
那个小院里玉兰花香尚未散尽,法师侧身躺在禅床上,如睡着一般。
法师留给少年一张条幅,条幅上写着:“不为众生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一音”
少年站在花落香残的玉兰树下,握着那张条幅,嚎啕大哭。
这个故事最早出自绘画大师黄永玉的散文集《这些忧郁的碎屑》。与坊间一些传奇不同,黄永玉与弘一法师并没有师徒关系。当时的黄永玉也不是什么才子大家,不过是红尘乱世的一个鲁莽少年,张口闭口“老子”,还很不敬地叫年逾古稀的法师“老家伙”,法师只是恬淡地笑着,郑重地与这个小叫花子般落魄的、自以为是的少年交谈。
什么礼法、尊卑、身份、地位,在法师眼中,淡得如西湖的烟雨,他在乎的,只是少年莽撞背后的质朴,粗鲁之下的单纯。也许,法师会觉得,懂得欣赏花的美的,就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好孩子。所以他对他是那么和善慈悲,郑重地约定要给他写一幅字。
所谓慈悲,并不仅仅指给乞丐几角钱或是放生小动物,佛所讲的慈悲范围更大,意义更为深重,是对众生真诚的爱。这种慈悲遍及天地万物,佛陀曾说过,“一滴水中有四万八千虫”,可见其对生命的重视。
佛法中不杀生、众生平等的观念、教义都极为深刻地体现了佛法对宇宙间生命的尊重与关怀。的确,一个生命,无论其多么卑微,在这个世界上都应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在实际生活中,这种平等观被人为扭曲了。所谓的“众生”在人们的观念里被划分为人与动物的平等,而剔除了人与人的平等。人们愿意帮助一只受伤的小狗、一直折翅的小鸟,却未必会去帮助一个人。这一方面说明尊卑观、等级观被无限放大,众生平等的人性光辉淡漠而衰微,也说明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无处不在。
世间的生命原本是没有任何所谓的“高、低、贵、贱”之分的,每一个生命都有着它所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我们在关爱其他的生命的同时,其实也是对我们自身生命的关怀与尊重。一个满口脏话的小混混,是我们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的,法师却平等、平和地把他当做尘世中的一小友,这说明了法师心中有慈悲,并且看透了世间色相,心无挂碍。少年如一瓣玉兰花瓣落入了法师的心湖,法师就接纳他,与他享受着这邂逅的美好时光。这是慈悲的美,更是人性的美。
滴水佛音
1、黄永玉黄永玉(1924.7.9~)湖南省凤凰县城沱江镇人,土家族,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黄永玉受过小学和不完整初级中学教育。因家境贫苦,12岁就外出谋生,流落到安徽、福建山区小瓷作坊做童工,后来辗转到上海、台湾和香港。14岁开始发表作品,以后一段时间主攻版画,其独具风格的版画作品饮誉国内外。十六岁开始以绘声绘色画画及木刻谋生。曾任电影编剧及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2、苦海佛教用苦海比喻苦难烦恼的世间,也比喻困苦的处境。传说,遇苦海,即回头,不然苦难无边;唯有魔,不听教诲,争渡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