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师父其实很有拐卖儿童的天赋和潜质。
三岁那年慕阳的母亲端妃突然去世,奶娘带着她在灵前守了七日,就在眼泪差不多流不出来了的时候,远在白眉山的宁师父不知被什么风吹来了,在灵前拜了几拜,就转身进了旁边屋里。
慕阳对于这个不速的白袍客由衷感到好奇,遂撇了奶娘,找了张凳子坐在盘腿的他对面。
这是间专用来给拜祭的人临时休憩的小偏殿,此时没有他人,四处弥漫着一种哀伤的气息。宁师父盘腿闭目坐在右首蒲团上,虽不是和尚,却如老僧入定。察觉有人进来,他睁开狭长凤眼,目光在一身缟素的小胖妞身上逗留片刻,表情忽然如释重负,就好像在此等了她已有千百年,以至后来她回忆起这一瞬,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把她错当成了老情人。
慕阳坐在小板凳上,两手交握拢在膝盖,身子前倾,两眼一眨不眨,与他相距不过三尺,听着他招呼自己,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一个人怎么可以蹙眉和不蹙眉,抬眼与不抬眼,微笑与不微笑,都美得这么无懈可击?虽然她年仅三岁,但在宫中众粉黛耳濡目染之下,难免于声色上也得到了不少启蒙,美色途上,她自认是有慧眼的。
“可怜的孩子!可惜托生在这深宫里!”
对着她掐算了两指之后,宁师父突然生此感叹。慕阳听不懂他意思,但多少人羡慕着她的出身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他长相出众,连说出的话也这么与众不同,真是难得。慕阳心里的丧母之痛,立即被这股倾慕给掩盖了过去。她甚至希望,接下来这半天里,再也不要有人进来打扰他们。
可惜不多久楚皇就走了进来,毫不留情地破灭了她内心的希望,并且还把她的憧憬击碎得十分彻底。因为,万恶的父皇居然要她唤他舅舅!
这是多么疏远而无情的一个辈份和称呼,慕阳简直有些接受不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的打击实大太大,当天夜里她居然就害起了寒症,接连三天卧床不起,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宫里人请来了皇上,皇上恰正请宁师父占星,听闻后将宁师父手里罗盘一扔,拉着他一同到了雎阳宫。宁师父踏着方步围着凤床走了三圈,期间又掐了数回手指,最后郑重与楚皇说:“小公主命犯灾星,十八岁前必有场生死之劫。”
楚皇痛哭流涕,求破解之法,宁师父最后摇了摇头,说道:“除非远离宫禁,否则只怕难以避过。”
楚皇已经失去了爱妃,怎能承受再次失去爱女的风险?不管会不会应验,宁师父是慕阳生母的表兄,自然不会害她。权衡再三之后,他答应了宁师父的提议,并迫切要求他带着慕阳一道去白眉山,巧的是看上去仙风道骨不沾片叶的宁师父居然也欣然应允。
就这样,慕阳居然因祸得福,从此跟着美丽的舅舅在白眉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同时,美丽的白眉山主宁师父也胜利收获了一枚好帮佣。
宁笏上山那天是个阴天,五岁的慕阳蹲在茅庐前扫落叶。
秋风骤起的傍晚,山门前梧桐和红枫飘了满院。经过两年的充分了解,她已经深刻认识到美人并不等于好人,没有与宁师父深交过的人,绝不会知道这个貌赛潘安的男人实际上多么善于利用身边人的弱点行事。慕阳纯纯的爱慕压根就没有触动到他的内心,相反两年相处下来,她不但莫名其妙学会了喂猪打狗洗衣扫地,还连针线活都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也就是这样的朝夕相处里,她终于发现再美的美人其实也是要放屁和上茅房的,而这是多么让人难以直面的事实。
为了让她能够胜任扫院子的工作,宁师父特地为她作了把两尺高的小笤帚。就在她挥着小笤帚苦叹人生悲催的时候,开启的山门外传来阵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她先以为是野猪,一听又觉得野猪声音更粗些,后以为是山猫,又觉得山猫要来也不会这么斯文。最后她扛着笤帚到了山门外,迎面就见到个白胖水嫩的男娃子趴在石阶上。
他背上还有个包袱。慕阳走过去蹲在他跟前,问:“你找谁?”
宁笏说:“我绞(找)我爹。”
慕阳捏了捏他脸蛋,“这里没有爹,只有‘驭鹤先生’。”
宁笏立即爬起来,“驭,驭鹤先生就系(是)我爹!”
慕阳杵着笤帚呆了足足半盏茶之久。
驭鹤先生是世人给予宁师父的称号。宁师父居然背着她在外面生了孩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拔腿跑到屋里把他拖到宁笏跟前,怒目叉腰瞪着这对狗父子,准备看他怎么向她交待!宁笏从包袱里拿了封信给宁师父,宁师父看过,仰天长叹了一声,居然弯腰把他抱进了屋去!
慕阳抱着笤帚站在潇潇秋风里,觉得人活在世间实在太悲剧了。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她师父有了孩子,而她居然不知道!——这简直比美人放屁和上茅房还要让人难以接受!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宁师父有了孩子就一定要让她知道不可,总之她就是觉得不平衡。
这样的不平衡感直接导致宁笏从此生活在她的压制之下,小一岁的他也实在算得上识时务,不但栏里的猪和圈里的鸡慕阳都开始不再过问,而且有什么好吃也会首先进献给她,最好的好处是他也从来不打小报告,很听话。这多少让慕阳心里的不平衡渐渐平衡了些,也渐渐忽略掉他是个私生子的不光彩事实。
宁笏的到来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拯救了慕阳的生活,这从宁师父让慕阳学各种东西不遂,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宁笏身上就可看得出来。再加上后来下山学了厨艺归来,彻底改变了山上伙食,又在宁师父被不能和尚洗了脑号召全民吃素之后,无条件为她提供肉食来源,就已经使慕阳对他十分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