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了锅底湖大寨之后,李贤将库房里的银子拿了出来,每个蒙古武士赏赐了十两银子,席日勾力格和几名蒙古百户每人一百两银子,战死的蒙古武士也给了五十两的抚恤银,一下子就将两万四千多两库存银花掉了将近一半。
“杀人是赚钱最快的行当,”负责善后事宜的邱逢吉叹道,“也是花钱最快的行当。”
计安难得的说了句文皱皱的话:“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又云: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两人都是才智卓越之辈,脸皮又极厚,心也不白,深得厚黑精髓,配合得相当默契。
四、五日下来,锅底湖大寨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烧毁的房屋被拆掉了,尸首被埋了起来,水渠和水池都被重新清理,撞毁的寨墙又被修缮妥当。
收了银子之后,那九百名蒙古骑士的热情一下子高涨了,娜仁托娅整日里跟着李贤东奔西跑,也懒得管他们,李贤便让他们一直在锅底湖四周游弋,整个大寨许进不许出。
一些想逃出去的人都被抓了回来,在寨门口排成一排,全被砍了脑袋,警告寨中的一些异己。被砍掉人头的有汉人,有蒙古人,有回回人,还有几个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在半天云死的那个晚上,便被抓了起来,邱逢吉本来没打算杀他们,而是想利用他们逼寨子里的那群山西商人付赎金,但李贤执意将他们砍了头,邱逢吉每次说起来,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不过他也不会干竭泽而渔的傻事,这帮山西商人可以打可以骂,也可以杀,但就是不能抢了他们的银子,不然锅底湖就成了无水之鱼,无源之木。邱逢吉每次都想出无数理由来向商人们要银子,但总是被他们的推手化解,最后只得作罢。
计安在管理人、物上的确有好几手,蒙古人的人、马粮草供应,黑虎军的整顿,烧损房屋的拆除和修缮,蓄水池的清理,一桩桩一件件,到了他的手里,都被摆弄得井井有条。
经过邱逢吉和计安两人的整顿,市集虽然还是没有人气,但是黑虎军却重新建立了起来。
一夜混战之后,李贤将剩余的五十余名黑虎军和投降的七、八十名黑虎军、白狼军士卒全都合并成一个军,又吸收了寨子中一些精壮的汉子,一则可以减轻邱、计两人整顿的压力,二则补充一些新鲜血液。
李贤将这个新成立的军称为勇毅,自封为勇毅军指挥使。扛的是一面白底黄虎旗,全军人数两百人,分成二十个小旗,由叶信、刘得胜、陈永安和夏涛四人任总旗,各辖五个小旗。
成军过程非常顺利,最早投降的陈七和刘二都当了小旗,大伙都是马匪出身,对火并和换大当家适应得也很快,只要按时发放饷银,抢劫后还有分润,马匪们才不会管谁是大当家呢。
李贤又抽出二十名寨丁,并那二十七名皂隶,组成巡丁队,由邱逢吉任总巡检,刘得贵任副总巡检,负责全寨的巡逻警戒和社会治安。
计安这个昔日的总巡检被升为知寨,冠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干的其实还是以前总巡检的事。
勇毅军成立之后,李贤并没有开始训练士卒,他私下对邱逢吉等人说:“马上就要对付张少功他们了,练了也没用,况且都是些经年悍匪,上阵便可杀敌,练也练不出来。”
几个兄弟深以为然,只有叶信听了,稍有不满,不过他见李贤一成立勇毅军,就向两百名士卒发了第一个月的三两饷银,再加二两安家费,便不再言语。
倒是计安看见库存哗啦啦地又少了一千两银子,不禁有些肉痛,又听说李贤今后对每个阵亡的勇毅军士卒都发放五十两银子的抚恤,便叫苦道:“你不当家,就不知柴米油盐贵。”
李贤没有理会这种无聊的报怨,他从席日勾力格那儿借了十名剽悍的蒙古骑士,整日里打熬自己的武艺。
乱世中什么都靠不住,一技在手,总比临阵磨枪好些。
一晃便到了天启四年九月十七日,这日大清早,李贤一起床,便派刘得胜带人将半天云和钻山豹的人头送往长城关内,这是他和燕天行约好的上报日期。
燕天行在西安城给出人证物证,将半天云认定为徐鸿儒的儿子徐云。擒拿反贼之子,功劳可比捉到一个普通的马匪头子大多了,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人会去较真说半天云不是徐云。
两人的人头早就用石灰腌制过了,看上去虽然干瘪,但仍能认出昔日的模样。
按照他和张少功等人的约定,人头送到长城关之日,便捉了那老鞑子,砍下人头,正好跟西安城那边的证据相吻合,这样天衣无缝,上下众口一心,就算是包公再世,也分不出谁是谁非了。
张少功等人对李贤和半天云谁输谁赢并不感兴趣,反正又不要自己出兵出粮,他们只跟胜利者合作,至于那些失败者,昔日的交情再好,也总不能带到地下去。
双方早就约定在九月二十日,七位百户各带得力士卒,与李贤齐聚于长城关内,商议那股份公司的下一步行动。
李贤在火并半天云之前,曾跟他们签过一份荒唐的契约:每人出五十名士卒,去长城外抢劫蒙古人。并且他还假意许诺说将锅底湖的羸弱马匪交给百户们,扔进矿洞和作坊,去当免费的苦力。
这种赤裸裸的利益诱惑,极大地刺激了几位百户的兴趣,抱团抢劫,还有庆王府作后盾,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
送走了人头,李贤又来到了寨中的演武场,跟那十名蒙古骑士开始日复一日的练习。
一个蒙古武士有些不安地看着手持长枪的李贤,他已经是第三个上阵的人了。
李贤骑在小黑的身上,手中长枪斜指天空,两丈长的枪身遥遥对着那个手握圆头木棒的蒙古武士,长枪没有枪尖,枪杆上让铁匠师傅接了一个圆头,不至于在练习中伤人。
经过在燕府半年的调教,他的武艺进展得很迅速,缺少的只是实战经验。而这十名蒙古武士实战经验相当丰富,并且又年富力强,比燕府请的那些致仕老边将们更适合当李贤的对手。
前两场练习李贤照旧输了,他力气虽大,但打起来绝对不是这些蒙古武士的对手,别说用箭了,就是拼长兵器,他也会在很少的几个回合中被对方打下马来,他笨拙而有力的动作,经常会逗得旁观的娜仁托娅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如果厮杀是纯比力气活的话,这里没人是四儿的对手。”邱逢吉最开始还有兴趣看上几眼,但看见李贤被技艺娴熟的蒙古骑士打得满嘴啃泥的时候,只得摇头离开了。
“不是说一力降十会么?”计安非常注意维护自己主公的脸面。
邱逢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非要拍人马屁,也别扯这句话,倘若它真的管用,那就没有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了。”
计安愤愤道:“那你也不能说它错了。”
邱逢吉懒得跟他一般见识,自顾自走了。
计安望着李贤,大声喊道:“大当家,必胜!”
李贤长枪迎面便刺,那个蒙古武士将木棒一压,顺势划了个圈,将长枪荡开。
娜仁托娅瞪了计安这个马屁精一眼,也大声道:“查干,打他右边。”
查干便是那个蒙古骑士的名字,他在乌审部也算是知名勇士,但李贤武艺虽差,进展却很迅速,实战经验也日益丰富,以前三下五除二便能打倒他,眼下还得费点力气。
况且小郡主的脾气谁都知道,真要是把她的情郎打坏了,迎接自己的恐怕就不是赞美了,而是劈头盖脸的皮鞭。
查干觉得自己的心里非常不安,前面两个兄弟很痛快地将李贤打倒在地,却又留了几分面子,自己的圆木棒并不顺手,打了几下,都被李贤仗着力大挡住。
看来只有放水认输了,被同伴们取笑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打定主意,他将木棒一劈,正好打在李贤的枪杆上。李贤将枪杆一荡,轻松地将木棒划开,此时查干中腹空门大开,李贤枪尾一扫,正中查干的大腿。
娜仁托娅见分了胜负,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道:“四儿,你赢了第一场。”
她跟着邱逢吉他们叫李贤的小名,不过李贤从来不跟她单独相处,这小姑娘脸皮薄,也不好意思主动要求,两人朝夕相处了十几日,连句私己的话都没说过。
查干垂头丧气地牵马走了过来,娜仁托娅伸出手中的马鞭,对一个贴身侍女说道:“给他十两银子。”
余下的蒙古骑士们见查干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接下来便纷纷放水,认输方式之创新,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娜仁托娅可没再赏他们银子,而是每人给了十记马鞭。
九月十九日,刘得胜从长城关上回来,脸色黯然,告诉几个兄弟:“老鞑子已经被砍头了。”
李贤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邱逢吉道:“这是个好老头啊,我还欠他几十两药钱呢。”
叶信道:“倘若他知道你们要杀半天云,恐怕你得还他一副棺材钱了。”
众人沉默了半响,都没能接下话去。
次日一早,娜仁托娅听闻李贤等人准备出发,便找上门来,说道:“让席日勾力格带三个百户跟你一起去吧?”
李贤摇了摇头。
娜仁托娅美丽的脸庞起了一阵红晕,又说道:“可你杀了那些边将,便要去夺花马池城,我……”
李贤不敢看她,假意笑道:“已经安排好的,我想死也没那么容易,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可能真要随你去前套避避风头了。”
河套平原包括被称为西套的银川平原和被称为东套的蒙古平原,东套又分为前套和后套,前套是指百余年前的山西东胜卫和镇虏卫、以及蒙古的归化城一带,后套是指宁夏卫以北、阴山和狼山以南的广大地区。
在明朝时期,后套人烟稀少,而前套是蒙古土默特部的核心地带,顺义王卜失兔所居的库库和屯城,也就是归化城,便在前套。
别了娜仁托娅之后,李贤率勇毅军直奔长城关而来。
长城关是在花马池城外的长城墙体上修建的一座关口,据《盐池县志》记载:关上有楼,高耸雄壮,下设暗门,门外设市场,汉、蒙每月交易三次。
宁夏后卫旧称花马池营,或花马池城,正统年间曾设于锅底湖畔,成化年间才移至长城内。
正德元年,从千户所升为宁夏后卫,嘉靖年间曾欲将陕西三边总制府移镇花马池,可见其战略地位的险要,自古便有“平固门户,环庆襟喉”之称。
城高三丈五尺,天启年间,共有东、南、北二门,东为永宁门、北为威胜门、南为广惠门,关城之内便是卫指挥使司,有正三品指挥使一人,从三品指挥同知两人。
赵百户便驻守在威胜门一带,本来北门有两个百户,一个负责威胜门,另一个负责城外的长城关,但赵百户是指挥同知顾将军的小舅子,因此两道关门便是他说了算。平日里对进出商旅揩油那是小事,带人伙同长城外的马匪们抢劫分赃,才是赵百户最乐意干的事儿。
李贤约了七位百户在长城关内碰头,并不是花马池城外的长城关口,而是指威胜门的城门楼,他敢在宁夏后卫防备最森严的地方动手,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看着兄弟们不解的眼神,李贤笑道:“对方想不到,才能成功。”
让刘得贵带着一百五十名勇毅军留在城外,李贤只带了五十名勇毅军士卒,并叶信、刘得胜、陈永安、夏涛和邱逢吉,进了东开的瓮城城门,迎面便是高耸的北城门楼,黄土夯筑的城墙看上去极其庄严肃穆。
“思齐老弟,怎地才来?”兴武营张少功百户站在城门楼前,伸出大手,一把握住李贤的手臂,笑道,“都午时三刻了。”
李贤按礼节回握住他的手臂,说道:“这不正是发财的时候么?”
两人进得门来,只见清水营陈百户、定边营刘百户、宁塞营许百户、安边营李百户和高平堡邓百户都已到了,加上作陪的地主赵百户,正笑呵呵地谈论城里哪个妓寨的姑娘最风骚。
见到李贤进来,赵百户站起身来,高声道:“思齐,你小子够狠啊,半天云都被你掀翻了。”
李贤行了个礼,笑道:“没有众位哥哥的助力,小子的尸骨早就寒了。”
他进来时,勇毅军士卒都被留在门外城墙上,跟七位百户带来的士卒们作伴,喝些酸酒,说几句无聊的荤笑话。
事关机密,几位百户也没有带随从入内,只有叶信等五人趁势跟了进来,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所有的勇毅军士卒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兵匪相见,大伙都是男人,话题自然离不开女人,散落在城墙上,笑声震天响。
赵百户笑道:“跟哥哥别整那些虚的,说说看,准备开了哪个柜子?”
柜子是陕北道上的黑话,意思是准备打劫的地方。
李贤看了几位百户一眼,又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靠近赵百户的耳边,缓缓说道:“花马池。”
赵百户一呆,忽然觉得腰间一疼,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柄雪亮的匕首,深深地插了进去,匕首的木柄正握在李贤手里。他感觉浑身的体力似乎都从这把匕首捅进来的地方流了出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跟半天云是刎颈之交的百户,在好友死了数日之后,便成全了当初结义时的诺言,尾随而去了。
张少功最先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想让叶信等人出去,情急之下,正欲叫喊,便被叶信一刀砍在颈上,头歪在一边,眼见已是不活。
定边营的刘百户和清水营的陈百户,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刘得胜和陈永安分别杀死。
安边营李百户站起来刚一出声,那个“来”字便被夏涛一剑堵在了咽喉眼里。
高平堡邓百户倒是武艺高强,拎起椅子便朝邱逢吉砸去,但他躲过了邱逢吉的暗算,却没躲过解决了张少功的叶信,被一刀砍在脑门上,就此了账。
唯一活下来的宁塞营许百户被吓得瘫倒在椅子上,手中端着的茶杯摔得粉碎,连声道:“你……杀……杀……”话都说不清楚了。
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再看了看死掉的赵百户,李贤强忍着胸口的翻腾,他穿越过来已经大半年了,最近几日更是每日都见到无数血腥之事,但他的内心仍然不能适应亲手杀人的感觉,他用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垂下手,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望着许百户,笑道:“多谢许世叔相助。”
许百户哭丧着脸:“你岳父知道此事?”见李贤点了点头,他流出了眼泪,哭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我以为你只是胁迫他们,没想你居然敢下死手,这下完了,上了你翁婿两人的恶当!”
他跟燕天行是多年知交,虽然知道一些内情,也暗中出手相助,却并不清楚对方的最终目的,如今见杀了六名朝庭武官,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只恨自己怎么被银钱和友情迷了心窍,白白送了自家的性命和前程。
李贤微笑道:“许世叔不用担心,这六人都是半天云和钻山豹所杀。”
许百户愣了一下,抽泣道:“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李贤说道:“有兴武营许千户,以及三百五十名大明官兵作证人,这六位百户正是在死于半天云和钻山豹麾下的黑虎军之手。”
许百户怒道:“什么许千户,没影儿的事,你如何堵门外那三百五十张嘴?那是三百五十个人,不是三百五十头牛羊!”
李贤轻声道:“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