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这么多？”方奶奶唬了一跳。
“嗐，娘，您老莫这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宋氏装模作样的按了按心口，“您道是那条件又好模样又周正，人品还得好的人家哪里找去？踅摸着这一个可是费了我爹娘好大工夫呐！这个吧，也是头两年死了老婆，不然这么个好人儿上哪找去？就是前头那个留下俩孩子来着····”
“这是···要红妹子做填房去？”崔氏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忍道。
“哎哟，我的大嫂诶，咱红妹子这岁数了，人家能看得上就不错了····你头两年儿说的那些个人家，倒能够是结发夫妻，可咱妹子看不上有啥办法！”宋氏不满地看了崔氏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挑挑，挑花了眼，现在轮到被人家挑了吧！
“这些个吧，都还是次要的，关键的吧，得是人品好，老实忠厚！能干活，能养家糊口！”方大哥抬起眼看了看方老头：“可不能像庄家那小子，油嘴滑舌的没句实诚话！”
“大哥您这是不信我？”宋氏翻了个白眼：“虽说我比红妹子大不了几岁吧，好歹我也是她嫂子，我能害了她么！····”
“别理他别理他，老三家的你赶紧再说说！”方老太嗔了大儿子一眼，赶紧带着笑看着宋氏。见宋氏光笑笑也不吭声，心下就有些不满，心道好不容易给家里做点儿事儿，这还拿上了？便拿眼去瞅方老头。
方老头吧唧了两口烟，耷拉着眼皮思索了一会儿，方开口，“这要是人品过得去，家里没什么拖累，大点也就大点了···万不敢再让她这么由着性子来，这次我可得做这一回主！”
“这个人啊，可是我家仔仔细细看过的，连我嫂子都说不错！哎，算了，说再多也没用，搞不好还以为我吹牛皮糊弄人呢！这么着吧，过几天，爹娘你们一块儿，上他家看看去！”宋氏弹了弹衣角，站了起来：“赶了半天路，我可是乏得很，回屋睡去了！”
一大早，方奶奶便把饭菜做好了，端到方红妹的屋子里，屋里嚷嚷了几句又寂静下去，方奶奶便擦着眼角走出来，嘱咐老大家两口子：“可锁好门，仔细着些，甭让你妹子跑出来干了傻事···”
又转过头拉着阿曼姊妹几个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奶奶可把小姑托付给你啦，好生看着她吃饭，千万莫饿着她···时不时上她屋里走动走动，可把她看住了啊····”
千叮咛万嘱咐，终是万分不放心地与方老头并宋氏往宋氏娘家去了。
“小姑，小姑····”阿曼轻轻推开房门，屋里很暗，一个黑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阿曼叹口气，端着碗走过去，环视了一圈，屋里的家俱全都搬空了，只得仍端在手上，口里安慰道：“小姑，莫拿自己的身子来置气，快吃点儿吧，这都几天了，你可得好好吃饭啊···”
方红妹眼望着房顶，直挺挺地一声不吭。
“小姑，我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什么模样什么性情，能让你这么放不开···”阿曼只得坐下来，“可是老话说虎毒不食子，爷爷奶奶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他们这么着反对，那估计也不是完全没一点理由的吧···”
“哼！”方红妹冷笑了一声。
有反应？有反应就好啊，阿曼心里松了一松，低头慢慢搅着碗里的糖水鸡蛋，一字一句斟酌着：“小姑啊，人都说，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儿女一分伤，爹娘十分痛！我瞅着这些日子，爷爷见天儿蹲在屋后头叹气，那头发就没根黑的了，你是没看见奶奶，那眼皮子肿的，我可担心啊，这要像赵大婶似的，把眼睛哭坏了，可咋整啊····”见方红妹重重地吸了口气，又道：“上次周先生说啊，这世间只有一种爱不求回报，不怕你怨他恨他，不怕你憎他骂他，只怕你缺衣少食，只忧你过的辛苦，他们只是想把最好的给你，这便是父母啊····”
“你说的爱就是把我关起来，不见天日？”方红妹狠狠抹了抹眼睛，“等他们回来，再把我五花大绑起来卖给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杀猪的？让我嫁个老头，便是对我好？喔，还是最好的？”
“小姑，别激动别激动！”阿曼赶紧抚着方红妹的肩膀，“他们的方法可能显得粗暴了些，可是，可是这不看人去了？要是真不像三婶子说的那样好，爷奶会把你嫁过去？你仔细想想，这么些年，爷奶哪天不是把你捧在手心里的？我们这些做侄女儿的，是不是也得让着你？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狠心，还能让你耽搁到现在？”
方红妹便捂着脸不吭声儿，半晌哽咽道：“我不要嫁个杀猪的！再好我也不嫁！····呜呜呜，不知根不知底的怎么就觉着好来？···为啥你们就认定了他不好？为啥呀····”
唉！阿曼噎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小姑，我也不懂得啥感情啊什么的，但是我看戏文里演的，那些才子佳人，哪个不是情深意重，一开始山盟海誓非卿不娶，那些宰相啊命妇啊，爹娘啊兄弟啊，这些个世俗人们都不懂他们的感情，怎么就跟绕树的藤一样，怎么扯也扯不断？非认准了死理就要那个人啊？小姑啊，我到现在也是想不通啊，你怎么就认定了他呢？他就那么好么?”
方红妹一扯手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你们把我关在这儿，不让我去见他，天天在我跟前儿说他的坏话，就以为我会恨他么？····他就是好···我看着他想着他，就是哪儿哪儿都好···他一说话，我就觉得那声儿好听得不得了，他一笑起来，我便不想挪眼睛····”说着便不自觉地笑了一笑。
唉，恋爱中的女人呐！阿曼摇摇头，这可怎么劝去？青春期的爱情，越是阻挠越是热烈，越是飞蛾赴火越是无悔无怨。
“小姑，没有谁身上一丁儿缺点也没有，也没有谁身上一丝优点也找不着，爷爷那么说他，大概也是气急了。你越这么逆着性子，家里人吧就越觉得是他撺掇的，越是对他没个好印象不是？你要真觉得他好啊，那可得把他的好呀一丁一点的抠出来，仔仔细细给大家伙儿说明白，让大家扭转了对他的看法才是啊。你想想你这些天说的话，说你大逆不道还是轻的呢！你还真不想要这一大家子人了？啊？”半伸手去推了推方红妹。
方红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嘟了嘟嘴。
“小姑，你也给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阿曼慢慢将方红妹扶起来，把碗递给她：“来，一边吃一边想，想好了再说···”
“···他那个人吧，这么高的个儿···”方红妹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个开头，“眼睛亮闪闪的，好像会说话儿似的，也特别懂别人心思，不像大哥闷嘴葫芦般，也不像三哥钉是钉铆是铆的，反正跟他一块儿就觉得开心，觉得那日子过的飞快···他陪着我卖小鱼儿，那小鱼儿都特别好卖···”小妮子拥着被子脸红红的沉浸在甜蜜里：“···那天他还带我去看了白云湖，他懂得可真多啊，什么都知道···嘿嘿，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好，反正就觉得特有精神，让人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得，总结了半天就是个高貌美嘴甜···这样的人，貌似安全系数很低呐！阿曼头疼地扯了扯耳朵，问道：“那你了解他吗？我说的是了解····就是，比如他干些什么营生？他家里几口人？日子好过不？都跟谁在一起玩儿？你们有没有碰到过什么事儿，他怎么处理的？···”
“这些个···我，我不记得了···”方红妹迷茫地答道，又紧张地直起身子来：“这，这些，很重要吗？他说过，只要跟我在一起，喝凉水都是甜的！”
女人啊，虽然恋爱时智商为零，但是也不能负成这样儿吧！连人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就要嫁？万一是人贩子怎么办？
“姑啊，你自己想想，这些重不重要？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不成你想嫁他了以后天天吃糠咽菜？你打小不说金尊玉贵，也是吃喝不愁长大的，你估摸着自己能喝几天凉水？再说，万一他家里有个难缠的老娘，乱七八糟的妯娌姑嫂什么的，难不成你嫁过去天天受气？还有，你得瞅瞅他的朋友都是些啥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要是他都跟些斗鸡走狗的在一块儿厮混将来能对你好不？”阿曼正色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要真是盲婚哑嫁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还不得悔死？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这一辈子，只能选这么一次！小姑，我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你如今正在这股子劲儿上，才觉得他样样都好，可你想想哪个凡人能样样都好？关系着下半辈子的好歹，你可得谨慎！小姑你多寻思寻思吧，嫁人是奔着一辈子的幸福去的，可堵不得气！”
方红妹继续一脸茫然无所适从地看着阿曼。
“你看那些戏文里说的，王宝钏够好了吧，放着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不过，跟着薛平贵住窑洞，结果怎么着了？人娶了公主享受荣华富贵去了吧，当年的山盟海誓呢？情真意切呢？比不上柴米油盐平凡日子的消磨！”阿曼可算苦口婆心，小姑娘，我两辈子的经验可都倒给你了，要知好歹啊！
“不，他不会这样儿的，他说过，他说过要对我好，真的，真的···”方红妹急忙说道。
“我没说他说了谎，事实上，发誓的那一瞬间，他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他也没想到将来有一天他会改变···可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改变···爱是真的，不爱，也是真的···世人不懂，把那些誓言的期限误会成了一生，更是执着地要去履行···这才有了之后的痛苦，小姑，你看看村子里的这些夫妇，他们都曾经是甜蜜美满的···可是再美好的感情只要碰触了现实的烟火，便更容易凋零···”
见着方红妹似懂非懂的样子，阿曼轻轻握住她的双臂：“小姑，我不是说他不好，我只是说，你需要更了解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那你帮我！你帮我好不好？”方红妹的眼眸里突然迸射出光彩，一把搂住阿曼：“好阿曼，你帮我逃出去，等我爹回来可就来不及了····我去问他，按你说的这些个，我一个一个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