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红英再次想起有关“换牙”的事情时已经是深夜睡在床上了。此人白日里，小半精神放在思考怎么欺负别人家的小男孩身上，大半精神忙着抚慰弟弟。
郭金海也觉得自家姐姐大约很受了些委屈。姐弟两个这么久以来相依为命，同仇敌忾（……），郭红英心疼他，他又何尝不如是？
郭金海今天显得特别听话，说话时叫的“姐姐”甜得化不开，郭红英老怀大慰之下，对于“别人家的小男孩”更加愤恨，这么可爱的弟弟都被欺负！然而这等怒气是断然不会宣泄给自家弟弟的。她若是与弟弟交谈，必然轻声慢语，若是准备菜饭，必然是弟弟最喜欢吃的，连水也舍不得对方倒，必得亲自动手，还得等到水温合适不太热也不太冷的时候，才端给弟弟喝。
若看表象，好一对“互相舔伤口，互相温暖着彼此的小兽”，在外面受了委屈什么的，相亲相爱姐弟温馨什么的——这都是错觉，错觉！
…………
这个晚上舔伤口的人多了去了。
可大概怎么也轮不到这两条恶棍。
全莱州最好的计算机专家正堆在一起满头大汗，从这天中午开始，莱州市公安系统的内部计算机，隔一小时都会出现个整点报时，内容依次是：“张裁缝是坏蛋。”“李木匠是嫌疑人”。“田教授偷工减料。”“周商人骂过政府”什么的。
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正在计算机前面工作的杨青云同志十分重视，以为这是上级领导通过什么途径通知自己重大线索——公安系统么，因为这个性质特殊，大概是国内部门里最早连接内部网络的。91年国内的电脑已经多年积累，研发出了“长城486”。可是在小小的莱州，人们对这个东西还半是陌生，半是敬畏。会点计算机的学生，别说莱州公安局，就是在京都公安局，那也是当作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呢。
“张裁缝是坏蛋。”这句话有什么深刻含义呢？杨青云冥思苦想着。公安同志们职业需求就是和狡诈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想问题有一点阴谋化。难道，是指某影响巨大的全国性案件的重要嫌疑人？“坏蛋”这个词语是类似暗号一样的说法？一定是这样的！杨青云努力把头脑里“矮油这个破词儿为什么听起来像小孩子说话张三是坏蛋李四是王八之类的”这个念头狠狠抛出脑去，努力端正着态度，把事情向最严肃的方向揣测。上级领导都需这么隐晦的方式来通知了，还用的是暗语，难道真的是全国性质的大案要案？！
多亏有了计算机。杨青云心中感慨。
却不敢耽误时间，他立刻起身叫齐了本分局的同事。“是不是和上级领导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呢？”杨青云对头脑中的出现的这个念头沉思了一下，然后立刻在深思熟虑后将其否决了去：上级领导既然选择这样的通知方式，那么一定有他的深意所在，或者是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我决不能无组织无纪律，破坏了全盘，成为整个公安系统的罪人！
杨青云想透了这一点，深觉幸亏自己警醒，不然换个人，说不定就得犯错误！至于一向用来和上级系统联络的，公安系统内部加密了的电话，为什么不能打？当然是因为计算机更先进，最先进的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么！
于是，杨青云同志和一帮也迅速认识到了问题严肃程度（……）的同事们，当即行动起来。又调来全城资料——姓张的裁缝一共被找出五个，分局一个电话打下去，各派出所撒网一般出去调查情况了。
半个小时后，五个张姓裁缝的资料迅速送上，除了其中有一个没有去工商部门办理营业执照的（……），其他四位看起来，都是那种最普通的人物啊，社会阅历家庭情况最近行动邻里关系，怎么看都没有问题啊！
就是没办理营业执照的那一个，这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上级领导暗语通知的大事件啊？
分局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公安江洋面色严肃了。越是这样没头绪的事情，越可能背后出现惊天大案！那种犯案后手持电锯在疯癫状的犯罪分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冷静的用手术刀杀人碎尸了，然后洗干净手回家吃饭路上还和邻居打几句招呼的类型！海上的狂风巨浪躲过去就是风平浪静，最可畏是那看似寻常的一小块浮冰——那下面就隐藏着万丈冰山！
“得查！”江洋沉声道。
众人纷纷点头。
杨青云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卷进全国级别的大案中，虽然会有巨大的风险。然而如果能做出成绩，就会直接上达天听！
于是五家张裁缝被附近的派出所同志去观察了。分局剩下的同志迅速转移到方才那台计算机的房间坐下。因为空间有限，空余的桌子被垒在了一起，大家各自搬着板凳围做在一起，各个面色严肃，不少人甚至没有端着自己的玻璃茶杯！
“张裁缝案情分析会”几个大字，用红粉笔写在了一旁的小黑板上，后面还加了两个硕大的感叹号，以示问题的严重程度。
杨青云作为事件的第一发现人，开始叙述。
“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我正在这台电子计算机前整理财物表格……”
坐满了人的室内鸦雀无声，不少人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愁眉深锁，目光炯炯。
杨青云继续道：
“此时！这一台计算机的屏幕正中……”他“刷”的一下站立起身来，指着电子计算机屏幕，眼神坚毅，动作沉稳，挥手酷似伟人状。然后，缓缓道：
“屏幕正中，出现了，一个红色方框。写着——！”
“等一下！”江洋打断。“方框多大，什么颜色，什么字体，背景色彩是什么？”
才开始工作不久的两个新人敬佩的看着江洋，都在想：“这么目光敏锐，思维周详，不愧是老公安！”、
杨青云也点头。回忆着叙述：“方框大约屏幕的二分之一，背景是蓝色？”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确定，甚至是否会因此误了大事。因为上级领导既然使用“暗语”的方式来通知，说不定字体颜色之中也会另有乾坤！于是他坦然地承认了错误：“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江洋手中的笔悬停在本子上方，倒没有因此而责难，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杨青云稍松口气，继续回忆道：“不过，字的颜色我记得很清楚，是鲜红色的大号字体，和上面发下来的文件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能立刻领悟到这时上级领导的指示……”
江洋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的预感一向很出众，更曾经在某次解决两方村民大规模械斗的事件中救了自己的性命。他不敢忽略自己的这一点“不对劲”的感觉，皱着眉头仔细开始回想。
江洋的沉默似乎使得房间中的气氛越发凝重，又似乎并没有影响大家的讨论。因为又有人立刻向杨青云提问：“上面有没有加粗体的五号字？下面有没有介绍来源的仿宋体？”
杨青云摇头：“只有六个大字。”
有人在沉吟，有人清晰地，一字一句念出来，再一次确认：“张裁缝是坏蛋”？
杨青云重重点头。重复并且肯定道：“张裁缝是坏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