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曲曼想尽千方百计参加男友的追悼会,看到一些报刊杂志封面上她的男友身着黑纱、冷峻而面露神秘微笑的照片,以及文章中报道《主持人之死大揭秘》、《解读曲曼杀人》等不实的“专访”,她一下子气得人事不知,精神从此失常了。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她的秀丽端庄,令所有女病人怜爱。
病院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病因。
住院部的男女病区仅一用张大铁网分隔。
铁网那边,经常有一个男人在不断来来往往的徘徊着,并不时的用中文浅声低唱着: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你总是猜不对我手里的硬币
摇摇头说太神秘
你来的信写得越来越客气
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
你说你现在有很多的朋友
却再也不为那些往事哭泣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那些日子你总是说起的女孩
是否送了你她的爱意
你说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绯红
每当你又听到晚钟
从前的点点滴滴会涌起
在你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你问我几时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我后来慢慢知道,他叫山英,在大学里,他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逃课,补考,帮人打架,喜欢在女生楼门口傻傻地等待心爱的女孩,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黑烟。
他在毕业前夕居然舍得剪掉一头飘逸的长长的黑发,而且经常泡在一家发廊里。原来,他爱上了离过婚而且比他大10多岁的老板娘,闹得他同系的女朋友用怪异的目光看他,用一些污言秽语唾弃他。
然而,他依然我行我素,毕业那天喝得滥醉如泥,精神一直难以得到康复,住进来已经一年多了。
他隔着铁网悄声对我说,生活就是这样,让人日渐平凡,他要努力过上有房子有车子有妻子有儿子有票子的好日子……
每当看到夕阳西下,晚霞满天地照进医院,照着铁网边的这个喜欢唱歌的男人和这个男人的歌声时,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悠悠想起我那已逝的爱我爱得若即若离的诗人……
山英高兴地告诉我,说他要出院了,问我愿不愿将来哪一天做他的妻子,我无语回答。
山英走出住院部大门时,一直依依不舍似乎十分留恋地看着我。
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中国彝族歌手阿格的那首《我要走了》:
噢……
我要走了
多少玫瑰和酒的岁月
不会只是一段往事
噢……
我要走了
一双渴望自由的翅膀
不只是在空中飞翔
在精神病院,有的病人痊愈了,出院没几天又重新回来了。
他们出院后,人们仍不把他们看成是已经痊愈了的正常人,没有给予正常人应有的安慰和照顾。有的病人出院后工作被调换,觉得受冷遇,病情极容易再次恶化,如此反复折腾,一个本已治疗好了的人却觉得自己心里难以恢复正常。
我入院以来,王浩林以及他的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探望过我,甚至他们巴望我早日真的被逼疯,越疯越好,疯死了他们才高兴。
我得寻求机会,想办法逃出去,或哀求富有同情心或善心的医生放我出去。
而我在医院见到一些已经治愈了的病人,就是不愿出院。他们清醒地知道,医院外的人看待他们就像看待那些曾经失过足犯过罪的人一样。人们传统观念上的偏见总是认为这里的日子是他们身上永远洗不掉的污迹,是别人随时都可以揭开的伤疤。医生们经过多方努力,使病人恢复正常人,可是到了他们该出院时,他们就是不愿出院,他们觉得还是医院温暖,这里的医生才把他们当作正常人看待。
有人说,得了精神病比患了癌症还可怕,这话在泰国一点也不假。
有生理疾病的人可以堂而皇之的主动寻医,向医生将自己的病情讲得清清楚楚,医生能够对症下药。
可是,精神病人除了患有精神障碍外,往往还伴有一些生理疾病,他们遭受着身心上的双重摧残和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西方有10%的人接受过心理治疗,许多世界名人如舒曼、尼采、海明威、卢梭等人,也曾是精神病患者。在他们看来,一个人得了精神疾病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耻辱,这和我们的许多传统观念恰恰相反。从科学角度来讲,就像染上感冒、咳嗽一样,每个人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精神疾患,如果不及时发现和治疗,最终就会给社会、家庭、个人、医院带来沉重的负担。
人,天生就是一个谜。
人,也常有意无意地制造出许多神秘。
当今人类可以自豪地飞向太空,探索宇宙的无穷奥妙,却对自身的许多困惑,包括精神病的疾患还知之甚少。
这两天,我发现我的面部肌肉在不断痉挛着。
我非常担心我长期关在这里,因心态长久压抑和痛苦而引起面瘫、面肌痉挛、面肤僵硬、面部神经麻痹,从而引起口歪眼斜。
一个漂亮女人,最害怕的就是破坏了她完美俊俏的脸相。
我权当自己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一再请求医生对我作了一次全面体验。
结果,我脸上倒是没有查出什么大病,反而是我的下腹患有严重的性病——生殖器疱疹。
我的生殖器长有一些痱子似的小水疱,而且表皮已经破损糜乱,染上了大量梅毒。
我的心更是一下子寒冷到了极点。
我恨王浩林,恨得我能拿刀杀死他,是他将这么严重的性病传给了我,而且还通过金钱买通医院将我关进来想拖垮我、想治死我……
医生给我开了阿昔洛韦等一大堆药。这些药假如能够尽快治好我的性病,但毕竟治疗不我泣血的心灵之痛啊!
我想,假如哪一天我有幸逃出了医院,我一定要控告王浩林置我于死地的罪恶。而后,我回到中国,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将自己这些年的不幸遭遇写成一部书,一部让世人了解我同情我憎恨我的书。
但现在,我被关在精神病院,只能沉寂着,沉寂着也正是我孕育创作的一个过程。
在书中,我将写出我太多的凄美和忧伤。书中的我,也如同大多数漂亮而又传统的女人那样,在付出全身心的真情真爱之后,被另有所爱的丈夫无情抛弃,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悲愤、痛苦,之后曾与对手较量,试图夺回爱情。可女人一旦在这场较量中丧失理智苦缠不舍,得到的只能是更深痛的伤害,悲剧会永远地在生活中继续。
我没有与丈夫以及他的情妇纠缠下去。让旧日的婚姻化作了一阵浓烟烈火,我在痛苦的烈火中一点点醒悟、再生、再悲、再乐、再痛……这是一桩痛苦婚姻中的女人的故事,尽管书中所写远比不上切身经历的残酷无情,比不上现实更苦涩,更痛不欲生,但即便如此,我仍要在绝望与失望中不断抗争和拼斗。
书中的我,在短短29年的人生里,流尽了一生所有的泪水。我,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在生活中比一般女人更容易受到摧残和伤害,因而我也更容易在忧伤中开放伤口,让心底的伤痛在书中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倾吐……
我曾经一再安慰自己:生活就像春天的土地,一边腐烂着陈旧,一边萌生着新芽。从前的爱与恨溃乱了,溃乱处又有新的爱与恨在滋生。这世界,谁都无法抚平我的悲伤,也无法代替我的悲伤。我只能咬紧牙关,在伤痛中、在悲泣中淬火,然后在锥心的悲痛中脱胎换骨,所以,我活着可以悲伤泣恨地痛悔,却永远不可能绝望,因为我不仅仅是在我自己而活,更重要是在为我女儿而活啊!
一天深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在黑夜里来到一座泰国皇家大庙,在庙中求神拜佛。
庙中有500尊仙女神像,每一尊各不相同。
我按照自己的实际年龄数到第29尊时,这尊神像为:“忆特姻缘尊者”,她双手抚琴,眉清目秀,抿嘴微笑,金裙银履,长发披肩。
神像旁有一摞黄签,黄签中的诗云:
“天青青兮堂我目
风薰薰兮醉我臆
山悠悠兮畅我怀
水粼粼兮兴我思”
我向一位老尼姑请教。
老尼姑温和慈祥地给我释经解签、卜算着我的命运:
出门欢喜进门愁,
笑脸挂在屋山头,
夜里想了千条路,
早晨起来现门楼。
走出皇家大庙,我正好遇见观音菩萨下凡,她远远地对我仁慈满怀的微笑,我激动不已地向她求救问道:
“我从哪里来?”
观音菩萨轻轻舞动着飘逸着的拂尘,微微一笑回答:
“你从你该来的地方来。”
我流着泪急不可奈的又问她:
“我要到哪里去?”
观音菩萨渐飘渐远的笑道:
“你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我更加迷茫了,我不知我的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此时,一位年轻漂亮的清秀尼姑在黑暗中对着我说: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
半个月后,我在一位很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医生的帮助下,我向她倾吐了我所有的不幸遭遇。她十分怜悯和同情我,想尽许多办法,终于让我得以逃脱了精神病院,逃出了这个能将我窒息而亡的地狱。
我尽快地办好了一切手续,逃回了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