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梅氏精心化过妆容,戴上帏帽,领着丫头可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乘着一辆不起眼的小油车从张府后门出去了。
百丈楼的里院,一间上好的雅间门前立着两个佩剑的彪形大汉,梅氏低头从他们身边走过,轻轻推开那扇精致的桃花门,又转身轻轻合上。
梅氏摘下帏帽,在软帘前跪下,对着帘子里的人影施礼:“奴婢叩见大人!”
“起来吧。”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
梅氏并没有起身,而是跪着继续婉转地说道:“奴婢知道不该再见大人了。但是,自从上次承过大人的怜爱恩露之后,奴婢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大人,奴婢睡觉梦里都全是大人的影子。”
那男人叹息一声,说,“你进来吧。”
梅氏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掀帘而入。
傍晚时分,梅氏满面春风的回到张府,沐浴过后,坐在妆台前梳妆。
梅氏望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就像一朵盛开的玫瑰,风韵万千,风情万种,哪是那些青涩的丫头片子能比的?。梅氏按了按红肿的嘴唇、又轻轻抚着脖子上青紫的吻痕,微微一笑。
可人是梅氏的心腹,她一边慢慢地梳理着梅氏又细又长的黑发,一边迟疑地问道:“夫人,您伺候大人,何舅爷可知道?”
梅氏不屑地撇撇嘴:“知道了又如何?他自己家里大小老婆好几个呢。就只许他跟那些女人风流,不许我和别人亲热?!”梅氏是和表兄何城有了首尾才合伙开了百丈楼的,这百丈楼得以开张运作,全赖何城的上下操持。但现在梅氏攀上了高枝,自然不再把这个表兄放在心上了。
可人放下梳子,递上一个粉瓷美人茶盏:“夫人,今晚还到太夫人那边用晚饭吗?”
梅氏接过茶盏,翘起小兰指,边揭盖子边得意地说道,“不了,让宝姐儿在那边吃吧。我今儿太累了,可人,你不知道大人有多热情,那滋味有多美妙——啊——”梅氏忽然发出一阵恐怖的尖叫声,杯盏掉到地上,茶水泼了一身。
“夫人,怎么了?”可人大惊。
“虫子!虫子!”原来茶水里赫然有两只臭虫,现在又随着茶水黏在梅氏的裙子上,梅氏又害怕又恶心,抖索着裙子又是跳又是叫:“虫子!虫子!好恶心,快弄下来!”
负责茶水的宜人听到尖叫声跑进来,梅氏当场一个巴掌打过去:“死丫头,你倒的好茶!你想毒死我吓死我是不是?”
宜人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挨了巴掌就跪到地上磕头,“奴婢该死!夫人息怒!奴婢真的不知道……”虫子原本是黏在盖子上的,她的确没有发现。
这时梅氏已经冷静下来,她眼珠子精明地一转,“去院子里跪着,好好想想今天有什么外人或是可疑的人到我屋子里来过。”
梅氏的好心情已经去了一半,重新换过衣服,简单地吃了两口晚饭,又将宜人叫了进来:“想出来了吗?”
宜人战战兢兢地跪在梅氏脚下,“今儿太夫人屋里的何妈妈来送过松子糕。”
“何妈妈?”梅氏感觉不可能,她可以肯定是沈氏下的手,自己对惠姐儿的汤食做过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还有四姑娘屋子里的麦芽姐姐来借过花样子。”
“麦芽?悦姐儿屋里的?”
梅氏的细眉促成一团,双目圆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沈氏,你以为你躺着装病,指使你小丫头屋子里的丫头来害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吗?哼,跟我斗!”梅氏冷声吩咐宜人,“继续到院子里跪着,想到什么明天一起与我到太夫人跟前说去。”
梅氏打了个呵欠,可人服侍她上床睡觉。
被子先前就有丫头铺好了,可人掀开被子,一个小黑影“忽——”地一下从被子里窜出来,撞到梅氏的胸口,又跳开仓惶地逃去。
“老鼠!老鼠!啊——”那只是活的,还有只死的正躺在梅氏干净舒适的大床上,灰巴巴的、长长的尾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可恶!”梅氏漂亮的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恶狠狠地说道,“沈氏,敢算计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早晨张太夫人由梅氏服侍了刚用过早餐。梅氏一边殷勤的服侍着,一边有意无意地露出手腕处的一块红肿来,正待被太夫人发现,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太夫人,舅太爷来了。”
“我弟弟来了?!”张太夫人一听自己的胞弟过来了,喜出望外,“快、快请他进来。”
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走进来,与太夫人见过礼落座。
梅氏赶忙上前给舅太爷行礼:“荧儿拜见舅舅。”
舅太爷抬手示意梅氏起身,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大姐,怎么就荧儿一个在你跟前伺候?你的几个儿媳妇呢?”
张太夫人见到自家弟弟,有什么心思全直说了,“那几个,提起来我就有气,一个躺在床上称病、两个忙着理事,她们过来都是在我面前应个景儿罢了!我也不要她们虚情假意地在我面前晃悠。总之,我算看透了,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有自己的闺女是真心实意的孝顺!”
梅氏听了露出会心的笑容,这就是她想要的,她才是母亲心中最重要的一个,张家的钱财,她想搬多少就搬多少。
舅老太爷听了微微皱起眉头,“你媳妇病了几天了?你可去瞧过没有?”
张太夫人也察觉到弟弟神色不愉,讪讪地道:“正准备去呢!”
梅氏赶忙在旁边帮母亲说道:“我这大弟媳妇脾气大着呢,昨日母亲使我去瞧,我都被拦在屋外了呢。”
舅老太爷没有理她,一本正经地对太夫人说道:“论理,这后宅的事不该我说,但现在姐夫不在了,你又是我嫡亲的姐姐,我才说两句。媳妇只要进了门便是你自家的人,便是你的晚辈,该立的规矩要立,该关心的地方要关心,你这么一直冷着,等到自己上了年纪动不了了,你靠谁去?”舅太爷没有提女儿,因为在他眼里女儿是人家的人,梅氏那容貌、那身段,那风情,早晚是要再嫁的。
太夫人躁得满面通红,坐立难安,但娘家胞弟的话她是能听进去几份的,她低声地啜啜道:“我也就是冷她几日罢了。”
梅氏听了心里如同热油在煎熬,却又不敢在舅舅面前放肆。
舅老太爷又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来,“昨日我得了本好书,姐姐瞧瞧!”
太夫人笑道:“我又不识几个字,会看什么书?”
舅老爷也笑道:“这书的作者倒是个极有才华的,上面都是画的画儿,形象逼真,通俗易懂。”
太夫人狐疑地接过来,眯着眼睛翻开两页,就被里头的人物故事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看下去,却是越看越不舒服,脑门上竟生出冷汗。
梅氏心里不踏实,笑道:“舅舅给的到底是什么好书?侄女也看看。”便也凑到母亲身边俯身看去,看了几页就勃然变色。
书中画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因为父母无原则的偏爱幼子,其他子女生出怨愤和离心,最后整个家族分崩离析败亡的故事。
太夫人看完也就明白弟弟今日此行的目的了,心里既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羞恼,双手紧紧扣着书本,红着眼睛望着兄弟一言不语。
舅老太爷叹息道:“画这画的人真是有颗玲珑剔透的心啊,可惜她家长辈却是这般糊涂盲目,我看了也心有余悸啊!大姐,有句话你要记着,人呢,不患贫而患不均,为人父母,一定要一碗水端得平!”
舅老太爷起身告辞,梅氏望着舅老太爷远去的背影,恨得牙齿发酸,是谁?是谁唆使舅舅来挑拨母亲和自己的关系?谁能请人画出这样的故事?谁能请得动舅舅大驾?只有一个人——大弟张炫。
太夫人踉跄地起身,梅氏赶忙上前扶住,唤道:“母亲!”
太夫人疲惫地挥挥手,“你去吧,我想静一会儿。”说着独自去了里间。
梅氏愣在当场,双手狠狠地扯着锦帕,“大弟,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容不下我,那就休怪我无情无义!”
梅氏耳边想起大人低沉的声音,“帮我到你兄弟书房里调换一幅图纸,我会重重酬劳你。”
梅氏脸上现出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容,“都是你们逼我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