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梅氏见三个弟媳妇都走了,就偎依到自己母亲身边,红着眼睛说道:“都怪女儿命苦,如今还连累了母亲招惹弟媳妇的怨恨。母亲,您看到没有,沈氏的脸都气白了,回头还不知道会跟大弟嚼呼什么呢!”梅氏知道母亲最恨媳妇在儿子面前说长道短。
果然,张太夫人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侯府千金呢,左右不过是个庶出的罢了。我现在首先拿她作伐,其他人必不敢再为难你!”
张太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女儿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只要我还有口气在自然会处处护着你,不让你和宝儿受半点委屈!只是——倘若哪天我闭眼了,你们母女靠哪个去啊!”
现在张太夫人就像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把她们母女紧紧护在身后,生怕她们被其他人(尤其是三个媳妇)欺负了去。但张太夫人百年之后,梅氏就只能依靠弟弟、弟媳妇了。但是,梅氏怎会指望他们?!
梅氏呜咽地哭起来,“母亲,弟媳妇过去就嫌弃我,现在您夺了她掌管厨房的权力,只怕她恨我不死了!女儿总有被她们扫地出门的日子!”
见女儿哭,张太夫人的心已经纠成一团,听了女儿的话更是勃然大怒,“她敢!”
梅氏睇着母亲的神色,继续说道,“昨儿何家的表嫂告诉我,今年北方的皮货特别好卖,何表哥赚得瓢满钵满。现在,他们想在京城开家大酒楼,女儿也想投两份子,只是手头紧……”
“要多少本钱?”
“八千两?这么多……”
张太夫人一愣。现下七八两银子便能买一亩良田,这八千两银子就够买一千亩良田了。八千两白银就是对张府来讲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开大酒楼自然要选黄金地段,环境布置得要高贵典雅,本钱虽然大,但利润也丰厚。”梅氏见母亲沉默不语,可怜兮兮地揪着她的袖子,眼泪婆娑地哭道,“母亲……女儿命苦,只想着将来孤苦无依的时候有几两银子傍生,女儿只有求您了……其他人面前我都不敢吐一个字,等赚了钱我立刻还您!”
女儿是个可怜的寡妇,又只生了宝姐儿一个,确实只有实实在在的银子才能傍身。张太夫人沉默半响毅然起身走回里屋,掏出一窜黄铜钥匙,先用大钥匙打开一个红通通的雕刻着喜鹊登枝的大柜子上的大铜锁,捧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朱漆小箱子,再打开两道黄鱼小锁,仔细地从中取出四张银票。
“好了,别哭了,也莫说还了,拿去吧。唉——如今家中不比从前了。”张太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拍拍女儿的手,安慰道,“我瞧着宝姐儿这孩子模样出挑,又聪明伶俐,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么,宝姐儿最懂事了。昨儿她还和我说在这个家里就外祖母最疼她了,这孩子心里透亮着呢!”梅氏一把把银票揣进怀里,又拿帕子摁摁眼角道,“梅家那个破落户儿!我婆婆又是个狠心肠的,眼里心里只有长房的孙子。我求过几回,她都不肯给宝姐儿请个先生师傅。我可怜的宝姐儿,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却没有正儿八经的上过一天的学。母亲,不如让宝姐儿和惠姐儿一块儿去王府读书,让她也认得几个字。宝姐儿乖巧懂事,又会照顾表妹。”
这不是在张府,而是去豫王府读书,豫王府并没有邀请宝姐儿,但一看女儿充满信任、热切期盼的泪眼,张太夫人犹豫了——既然王府有心交好张府,若大的豫王府难道会没有一个小姑娘搁张书桌的地方?张太夫人心一横,点头应允,“表姐妹两个一块儿读书,相亲相爱,正该如此,就让宝姐儿和惠姐儿一块儿过去。”
梅氏喜极而泣,“母亲!”
接着梅氏忽然又想起方才的话头,悄悄说道:“母亲,您方才说如今家中不比从前。怎么不比从前了?论理过去父亲不过是个六品,而今大弟却是官至三品。我瞧他们是糊弄您呢,这样明晃晃的谎话您也信?”
“你父亲官虽不大,但却把家中的铺子、田庄打理得极好。老二是个不中用的,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成,生意没打理好,倒是娶了个眼皮子极浅的商户家的女儿回来,哎!说起来我就气,我怎么就这么没婆婆命呢!”张太夫人有些丧气。
梅氏又凑近一点,低声道:“母亲,您真不知道啊?大弟是工部尚书,宫殿园林修建,黄河水道治理都归工部管,您想想,那是什么样的工程?户部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吧,有人说工部比户部还肥呢!”
“真的?!”张太夫人听了心里就堵了个疙瘩,眉头皱成一团,脸上阴云密布。
沈氏从婆婆那里回到自己住的东院正屋,大女儿惠姐儿正坐在梨木大圆桌上聚精会神地作着画。惠姐儿今年十一岁,墨发如水,肤白如玉,身量虽未完全长开,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沈氏拿起茶盏猛灌了两口凉水。
陪房的沈妈妈赶忙劝道:“夫人,您身子不好,这冷水喝不得!”
沈氏听而不闻,又倒了一杯喝了,这才感到心头上的那团邪火小了些。
“母亲!”惠姐儿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沈氏神情不知不觉就柔和了好多,她走到惠姐儿身边,只见几只粉色的杜鹃花跃然纸上,沈氏赞道,“画得真好。”说着就在惠姐儿身边的锦墩上坐下,“你祖母已经同意你去王府读书了。豫王妃是母亲的闺蜜,与母亲自幼亲厚,她待你定是极好的。卫夫人是本朝最有才华的女子,还曾经在博韵馆里做过女博士,极受人敬重。惠姐儿,你一定要好好用功,认真读书,知道吗?”
“博韵馆的女博士?哇!好厉害!”惠姐儿一双大眼睛闪闪发光,眼里满是崇敬向往,自己的四叔,张家的四老爷张熔想到博韵馆读书,考了几回都没有考取。卫夫人还是博韵馆的女博士呢,了不起!
但惠姐儿转念一想,母亲送自己进王府读书莫不就是因为这个,小脸立即又皱成一团,期期艾艾地说道,“母亲,我可做不了女博士!”
沈氏微笑着摇摇头,惠姐儿是自己的心肝宝贝,自己当然不会强求她做那凤毛麟角的女博士,“母亲不指望你做什么女博士,但真心希望你能断文识字,明理睿智……”
正说着,外边小丫头禀道:“姨娘们来了。”
沈氏便止住话音,抬头淡淡道,“让她们进来吧。”
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