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沙发里,靳靳拿出棉签和酒精要帮我被揍破皮的地方消毒。我又一次来到她家,这一次是清醒的,所以我看到了她家的全貌。
很小很小的一室一厅,除了床和餐桌,还有我屁股底下的沙发,就只剩一个简易的塑料衣柜。我有点儿不敢相信她只有这么少的家当,可见她的生活应该并不怎么富裕,但我不想开口问她,从她出现到现在,我几乎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被一个个击破,并且是以丑陋到极致的方式碎裂在我眼前。
我打开她的手,抓起地上放的冰袋敷在太阳穴上,紧紧闭着眼,一句话都不说。靳靳就在我身边坐着,我不开口,她也不敢出声。我坐着坐着,越发感到窒息,立刻从沙发里站起来。这个狭小的屋子,顿时变得局促。我有1米8高,这房顶也就2米2的样子。
我向房门走去,靳靳在身后紧张地喊了一声:“现在已经凌晨2点了,你……”。
我突然笑出了声,背对着她,眼眶酸热地说道:“看来你这儿经常留宿男人啊。2点?你的生意不是应该刚刚开始吗?”
身后的一切动静立刻停止了,连悉悉索索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猛吸了吸鼻子,不敢回头,一把拽开屋门,逃一般冲了出去。
我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就连最坏的她嫁了个老外,都没有此刻让我难受。我冲下楼时,已经忍不住哭出了声。靳靳虽然从没对我表白过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她对我比对别的男生不一样。那种直觉说不出,但肯定不会错!
我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心里堵的像是快要爆炸的气球。更让我受不了的是,都到了这地步,我没出息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
回到家里,我直接把自己摔进了床上倒头就睡。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背上猛地被人抽了一下,我气急败坏地翻过身,正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只见陈晨正叉腰站在我面前。我压下火,翻身继续睡。她一下子冲了上来,抽出我的枕头,大叫着:“再让你睡,再让你睡!”
“**有病啊!”我急了,一把推开她,翻身跳了起来,穿衣服就要走。
“闻拓,你敢走出去一步,你就……你就……你就别再回来!”陈晨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小声骂了一个脏字,拉开门就走。身后,陈晨又哭又叫又摔又打的声音极为清晰。
时间还早,我什么都没带,只能先溜达回我家。我爸我妈见我一头蓬乱、两眼通红挺狼狈的,顿时有些担心:“怎么了,和陈晨吵架了。”
我胡乱喝着豆浆,使劲咬了口油条。
我妈坐在我身边,一边给我剥鸡蛋,一边忧心忡忡看着我:“女孩儿吗,难免有些任性,咱是大男人,让着点儿。”
我不痛快的喘了口长气,我妈把鸡蛋扔在我碗里,拍着我的胳膊说道:“儿子,我看陈晨挺懂事儿的。妈妈告诉你,你们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啊,我和你爸正和她爸妈一起给你们准备结婚的事儿呢,你们可别胡闹”。
“靠!结个屁婚!”我扔下筷子,心里烦的受不了。
我妈急了:“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和人家结婚啦?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
我爸也从客厅走了过来,他瞪着我说道:“你小子别给我犯混!不想结婚你倒早说啊!”
我不想再说话,擦擦嘴站起来:“我上班去了”。
办公室里,老赵和李子都发现了我的异常,他们很自觉地对我敬而远之。我看着电脑屏幕一直发呆,就连经理进来都没发觉。
“闻拓,最近有事儿吗?”经理问我。
我赶紧站起来:“没事儿”。
“那你后天去参加一个在上海举行的培训会吧。”经理将文件递给我,我看上面写着“会期一周”,连忙点点头。
手机摔坏了,我拿到售后去修。等待的时候,我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越来越热的北京。我在这儿生活了24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也不熟悉这儿。那些光鲜挺拔的高楼大厦,我不熟悉;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我不熟悉;南腔北调的方言,我不熟悉;甚至映在橱窗玻璃上自己的这张脸,我也不熟悉。我想念田村那片平房,想念在破烂胡同里和发小彼此的追逐殴打,想念半夜偶尔的狗叫,想念就住在我家对面的她……。
“先生,修好了。”服务员打断了我的忧伤,我把烟掐灭,扔进垃圾桶,拿起手机揣到兜里。
我不想搭理别人,也不想别人搭理我。正好上海出差给我了冷静的机会,我回家收拾东西时,陈晨还没下班,我拉开柜子,想挑出几身西装。柜子里整整齐齐挂着我从春到冬的衣服,每件衣服都干净平整。我看的有些呆,又拉开陈晨的柜子,只有几件衣服,而且没有一件是新的。
我颓然坐在了床上。
钥匙开门声,陈晨回来了。她看见我先是一愣,然后站在了门口,睁着大眼睛看着我。我抬头看着她,心里有些酸软。她站着不动,我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将头埋在她的发中,狠狠呼吸着那让人安定的芬芳。
陈晨在我怀中呜呜哭了起来,我像安抚猫咪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半天,她抬起头,看着我,又惊讶又伤感地问道:“你怎么也哭了?”
我一愣,赶紧擦了眼泪,又把她摁会到怀里,鼻音浓重地说道:“别闹了,咱都别闹了。”
……
我坐在电脑前打游戏,陈晨给我收拾去上海的行李。我们俩很难得这么安静地各干各的,我游戏打得正嗨,陈晨递给我一个礼品盒子。我愣了一下,结果来问道:“什么啊?”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毫不客气拆开包装:“手表?!”
陈晨点点头:“同事去香港,我让人帮我买的。”
我从盒子里将那个泛着奢侈光芒的手表抓出来,仔细看了看,倒抽了口凉气:“积家?!”
陈晨带着小得意看着我,我心肝脾胃肾都颤了一下:“多少钱啊?”
“你怎么这么俗啊!”陈晨白了我一眼。我咽了口干沫,梗了梗脖子,将手表又塞给陈晨:“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收女人的东西!”
陈晨笑骂道:“德性!”扑过来,很野蛮地给我戴上。戴好之后,她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不错,怪不得人家说男看表,女看包呢!真是上了个档次!”
我心里也爽,皱着眉看了看腕子上那块著名的“积家”,啧啧叹道:“这表还真挺衬我的!”晚上,我和陈晨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亲密。看着沉沉睡去的陈晨,我叹了一声,自己不富不帅,脾气也不怎么好,陈晨能够看上我,真是天大的福气了。其实,男人对感情的要求很简单,听话、懂事儿、朋友面前给个面子就行。至于其他的,都是浮云。转身,一胳膊搂过她软绵绵的身子,我紧紧闭上眼。
……
T3航站楼刚换完登机牌,我买了一份杂志胡乱翻着。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闻拓,上海下雨了,我正好给你带了件毛背心,就在箱子最下面,你要冷了就穿上”。
我“哼”了一声:“知道了。”
“我还给你带了条秋裤。”
“嗯”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你下了飞机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陈晨有飞机恐惧症,每次坐飞机都像要出事儿一样。
我说道:“知道啦!……对了,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卡里的钱都留给你,密码就是你生日!”
“你胡说什么啊!”果然,陈晨急了,听着似乎都快哭了,我嬉皮笑脸地乐道:“这哪儿说得准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
“你给我闭嘴!”陈晨大吼一声,我估计冲她的分贝,她那一层楼听清应该不成问题:“你别吓唬我了,告诉你,一下飞机立马给我打电话,要不我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行,行,知道了!”我看了看表,准备候机。
挂断电话,过了安检,我走进了候机厅,这时广播里开始播放登机提示:“飞往巴黎的CA933次航班已经开始登机……”
我微微一愣,脑子里盘旋出“巴黎”两个字。五年前,还没有T3,靳靳一个小女生就这样孤零零登上了飞机,飞到了遥远又陌生的巴黎。
电话又响了,我看也没看,直接说到:“行了吧,还有什么没交代完啊?”
听筒那边愣了一会儿,靳靳犹豫的声音响起:“闻拓,是我,靳靳。”
我顿时有些颤抖,哼了一声:“嗯”。
靳靳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你想听个故事吗?”
这时,广播又响了起来,我的航班开始登机。
靳靳一愣,连忙说道:“你在机场啊?那……那先算了,等你有空时再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短促地说了一个“好”,挂断了电话。
故事?!我不禁哑然失笑,我那愚蠢的少年故事早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