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后,盛妙平躺在床上,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这里已经不是她记忆中裸露着暗红色墙砖、四处糊着旧报纸的破宿舍。
孔诚叔叔担心她们回家会触景伤情,发动几个住在学校附近的男老师,连同来替盛妈整理东西的盛妙大舅、大姨兄妹俩,忙活着用腻子把墙壁刷得洁白如新;细心的刘渝芳还把自己单位发的床单被套给母女俩换上了,粉嫩的底色上,均匀地点缀着白色的五瓣花,明亮得连墙壁也似乎染上了温暖的色彩;孔叔叔他们甚至还把门窗都打磨光滑,重新刷上了草绿色新漆。
盛妙苦笑着想,虽然这一定是整个林圹最漂亮的宿舍了,大家为了她和妈妈真是煞费苦心了。
曹宜坐在床边缝衣服,转头看见她睁着大眼睛,俯身问她:“妙妙,想不想跟奶奶出去走走?”
盛妙眨眨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用眼神询问曹宜。
“奶奶带你去十字坳,咱们逛店子去。”曹宜待她下了床,把毯子叠起来,放在脚这头。南郊这边多林地,夏季本就很清凉,何况现在立秋已经有一周了,不盖毯子就会着凉。两人锁上门,牵着手往十字坳走去。学校外面的黄土大马路是通往邻乡的主干道,与另一条路垂直相交于十字坳,来往车辆比较多,附近还有人口密集的白果林小学、林圹中学,所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附近几个村的小小“商业街”,今儿刚好逢五,四条道旁都有摆摊的老乡们,每个摊前都围着不少提着竹篮、布兜细细挑选的村民,连过往车辆下来看的,来来往往很热闹。“妙妙,先跟奶奶去裁缝店好不好?等会儿咱们再逛市集。”
盛妙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任凭曹宜牵着她往西头走。路过邮电局时,她心一动,想起刚出院时,曹奶奶交给她几封杂志社的回信,她这阵子情绪低落的,没有心思拆信,不知道里边都有些什么。
曹宜拉着她进了裁缝店,跟里头低头熨衣服的女子打招呼:“栀子,忙着呢?给我拿条拉链吧,要白色的。”
“曹医生来啦?”老板娘栀子闻声放下手头的工作,从柜子取出一个小布包在曹宜面前摊开:“白色的都在这里了,您看看要多长的?”
曹宜挑出根一尺半长的细齿拉链,正要付钱,想了想,转头问盛妙:“妙妙,你喜欢哪种花?”
盛妙不解地望着她:“都喜欢啊。”
“哦,那有没有最喜欢的?”曹宜好奇地蹲下来问她。
盛妙摇摇头,她觉得自然界创造的一花一草都有它别样的美丽,傲骨的红梅、端庄的牡丹、纯洁的铃兰、朴素的菖蒲,甚至那些长在山野里不知名的小野花都是可爱的。
曹宜不再追问,起身挑了几种中绿、深绿的丝线,连同之前的拉链一块付了钱。
从缝纫店出来,曹宜问她:“妙妙,奶奶的事情办完了,现在换我陪你逛了,你想去哪儿?想不想吃猪血丸子?”
盛妙摇摇头。
“要不去看看那边的头绳吧?喜欢什么奶奶都给你买啊!”
还是摇头。她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乡村街道,从前,这里对她有着无限的吸引力,自打拿到漫画稿费,她时刻都想着避开爸妈跑来逛市集,吃她最喜欢的菊花烧卖。如今,这里的一切都没变,她的心却变了,她强颜欢笑,只是不想给憔悴的妈妈施加更大的压力,失去爸爸的打击没有那么容易忘记,还是让时间来淡化这一切的伤痛吧,现在她只想努力帮着妈妈撑起这个家。
她深呼吸一口气,绽开笑颜,指着拐角的绿色邮电局对曹宜说:“奶奶,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去那里看看。”
曹宜有些意外地偏头,看到她脸上多日不见的笑涡涡,也不多问她去邮局干嘛,只是高兴地连声说道:“好好好,咱们就去那里。”
她俩进了邮电局的报刊预定窗口,盛妙踮起脚尖,小手搭上柜台,费力地问道:“阿姨,你们邮电局都有些什么样的报刊啊?”
曹宜赶紧从后面把她抱上柜台,邮局的女营业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小不点,拿起一本封面鲜艳可爱的刊物:“小姑娘,看看阿姨手里这本《儿童时代》,里面有好多好看的故事,让你奶奶给你订一份,回家给你读故事听啊。”
盛妙摇摇头,她笑嘻嘻地指指架子上的《1989年度邮电局收订报刊目录》:“阿姨,能不能把全部的订阅资料给我奶奶看看?”
“当然可以呀!喏,给你们,所有的都在这里头了。”
盛妙催着曹宜打开目录,翻到登记着各类学科报纸、期刊的几页纸。曹宜不知道她想看什么,但她总觉得盛妙不是一般的孩子,她对盛妙许多不寻常的举动都采取不干涉甚至支持的态度,所以盛妙做什么也并不避讳她,连后来投稿的几封信用的都是曹宜的地址。
“阿姨,谢谢你!我们已经看过了,想回家跟妈妈商量商量,等过两天再来找你订成不?”盛妙把目录册交还到柜台上。
那位女营业员把册子重新挂回报刊架,理解地笑道:“成啊,啥时候过来都成。”
盛妙笑眯眯地挥手跟她道别,“那我们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小姑娘真有礼貌,再见啊!”
从邮局出来,盛妙在心底盘算着,她刚才看中的几种英语刊物,明天先来给妈妈订上半年的,自己那几十块钱稿费应该管够了。
这事她也是突然间想起来的,妈妈已经有了大学文凭,而且她带的89届毕业班中考的英语单科拿到了全南郊学区第三名,如果努力一把,明年得个第一,就能稳拿“转公”的名额了,以后,妈妈也不用累死累活地当班主任,有时间多看看这些有名的英语刊物,静下心来写写论文,如果发表的多了,再请孔诚叔叔帮忙找找教育局的关系,早点评个高级职称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也希望家里的状况能好起来。虽然她拥有前世的知识、信息,花点儿心思就找出成百上千个赚钱的路子,但她知道妈妈绝对不可能放弃一切去从商的,而她私心里也希望妈妈能在教育界拼出名头来,奶奶不是成天叫嚣着盛妈是“山里来的狐狸精”吗?到时候一定能给她个响亮的巴掌,而最重要的是,她也希望妈妈能有一个事业上的目标,好转移些对盛爸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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