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慕尘困惑的眯起眼,复又睁开,她记得自己应是躺在纡盈夫人的客房里,而现在……仰望的视野里,最直观的存在应当数那微微颤动的床帐了,可是,又有点什么不一样呢?到底,是哪里……那完美的水蓝色轻轻晃动,带着不可思议的水晶般的质地,风过处,轻轻摩擦,带着细微的沙沙声……摩擦?
我到底是在哪里?是梦吧。
恍惚间,流光蝶带着浅浅的荧光在她的视线里旋绕。
昏暗的夜色混着淡淡的月光,微凉的湿意。慕尘躺着又沉沉睡去。
慕尘又做了个梦,全是一对男女,梦里,那女子是款待慕尘的纡盈夫人,依旧是鹅黄色的长裙,缀着颜色相近的丝质披肩,站在晨雾里,身形挺拔的男子靠过去,将她揽在怀里。女子身体蓦地放松,向后倒进男子怀里。
堇洛,堇洛……
本来只是隐隐的身姿笑音,而后渐渐清晰,雾一样散开,慕尘就一直站在画外,看着他们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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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南的梅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下得天昏地暗。原本温润的绿色蒙上了一层浓到深的阴影。阴暗的天际依旧不停的落下无情的雨滴,大片雨水积出的水洼里,点点完美的圆晕。四周安静地只有雨声,依稀间还有低低的呜咽。
“堇洛!阿洛……呜呜……堇洛……”少女哭的梨花带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湿透的跌坐在泥泞的山道上,原本桃色的裙裾沾满了污泥,同色的衣带早就浸渍在了泥水里,她的左脚卡在捕兽器里,脚踝处由于她不得法的瞎倒腾已经血肉模糊,让闻声赶来的少年一阵心疼。
“小盈?你吓死我了……”扑过来的少年也被淋的通透,握住她纤细的玉足放平,“小盈,你可忍着点。”骨节分明的手将那捕兽器轻轻一掰,铁器应声而断,将少女那险些被夹断的左脚解救出来。
“阿洛,疼!”纡盈一张小脸疼的皱成一团,少年闻言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伸出右手,凭空画了几道弧,伸掌在她的脚踝处一抹,原本的血肉模糊瞬间变回原来的白皙,完好如初。纡盈趴在堇洛怀里抽抽搭搭的止了哭,细嫩的双手环上他的脖子,红着一双漂亮的凤目撒娇道:“阿洛好厉害,连治愈术都学得这么好了。”
“少耍贫嘴,这么大雨天的上山做什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知道调皮。”堇洛抱着她站起来,皱紧了英挺的眉,故作恼怒道。
纡盈玩着衣带的手指松了松,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委屈:“昨日村长不是在我们的祠前跪了一夜么?我知道阿洛要找‘杜衡*’,而且我知道在哪里,所以就来了。谁知会掉进猎人的陷阱……阿洛你不要生气……人家只是想帮你……”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用锦帕包好的绿色,不安地看着他,不小心露出手臂上火红的擦伤。
“害我担心你还有理了?”眼看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要决堤的迹象,堇洛的怒意也装不下去了,凶巴巴地拉过她的手,又是一抹,动作却轻柔无比,然后又搂紧了怀中的人儿,无奈道,“下次不许了,听到没?”
纡盈忙不迭点头。
“算了,咱们回家吧。”
“嗯。”将东西重新收进怀里,纡盈愉快地应道。
第二天一早,村长依旧虔心的前来跪拜碧梧神,忽然发现小小的贡案上多了一株葵菜一样的植物,一时惊喜,千恩万谢的跪下磕头,随之欣喜的捧着“杜衡”回了村里,看不到贡案边那位早就乐的没了眼睛的少女和一旁笑的宠溺的无奈少年。
碧梧神赐药治病的事不久便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自发的为这两株蔽天的神树盖起了新祠,一位村民说,记得一次他一个人在为神祠铺屋顶时,忽然踩空,朦胧间似乎有谁拉了他一把,才使得他没有摔下去。村众一致认为这是碧梧神显灵,于是信奉地更加虔心。
纡盈和堇洛站在高处,俯瞰这些在下方跪拜的村民。
“众生皆有欲,有欲便有所求,有所求,才会心向往之。人就是这样的生物,自私贪欲,只有有求于你之时,才会信奉你。”堇洛淡淡的开口,眼里只有目空一切的淡然。
纡盈却好奇的蹲下身子,双手托着腮帮子,对着下面的人影观察半晌,道:“我觉得不会啊,人是知恩图报的呢。上次你拉了那个人一把,他几乎天天会来呢。阿洛那草药救下的人也每日来扫除的啊。”说着笑着望向堇洛。
堇洛回视那双璀璨的眸,定定地望着她,不开口。
初见时她还是刚学会化形的小小人儿,散了一头墨发,茫然的坐在她的本体——碧梧下,明亮的眸子里干净纯亮,不染半分世俗的尘埃。年少的他当时走到她身边,施了个术法将女孩儿裹进锦袍里,柔声道:“乖,以后你就叫‘纡盈’可好?”
百年千年,同是碧梧,他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从懵懂的小人儿成长为魅惑万千的碧梧神,让她一同受着来自世人的膜拜,他慢慢教会她说话,走路,写字,念诗,修习法术……他于她就是师长一般的存在。
她说:我要成为阿洛的新娘。神色里是难得的认真。
他笑笑,不置可否。
在他的印象里,碧梧是没有人类一样的****的。因为他们拥有着超乎人们想象的寿命,而在这漫长的寂寥岁月里,感情一挥即过,再深的伤痕也会愈合,而他,只是习惯了她的陪伴。
堇洛记得纡盈学会的第一个字是“洛”,彼时是一个早晨,他采完朝露回来,推开门,见那小小的人儿从被子里冒出头来,脸上是迷蒙的睡意。然后,他听到那张娇小的红唇吐出这个字眼,愣了一下,而后笑歪了眼角,无比温柔的在她的额际印下一个吻,宠溺的笑笑。纡盈因这个吻羞红了的脸颊,将小小的黑色头颅埋进他的颈间,垂髫的柔顺的发挠着他颈间的皮肤,痒痒的,却莫名的心安。
她是他倾尽心力引导的孩子,所以他疼她护她,疼爱有加。
他似乎将她保护的太好了,她还是那汪澄清的池水。不知疾苦,也不会知道****的艰涩。人世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五阴炽盛。
但因知道你爱着这大千世界,我便陪你一起守护。
唇角,又是目空一切的一抹笑,灿烂如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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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又是江南的雨季,千百年弹指一瞬,对于碧梧而言更无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搬了新居,黑瓦白墙的小院落,还有一个小天井。
只是这一季的雨下得格外绵长。
纡盈依旧是少女的模样,退了些许青涩,无端多出一份女儿家的妩媚来。她折了张大的芭蕉叶当雨伞,捋高了月白色的裤脚,光着脚丫在细密的雨水里踩水畦,泥点子溅满她纤细白皙的小腿。她将青蛙一只只赶着跳进池塘,然后回头看到一只白色的纸鹤在雨里掠过,飞进堇洛的窗里。
纡盈记得这几日传信用的纸鹤来了又走,各色的方纸在堇洛的书桌上堆起了厚厚的一沓,初时堇洛用还会这些方纸教她叠青蛙、叠纸花,几寸见方的小纸片儿,在堇洛指节分明手里可以变成很多东西,纡盈会学的很认真,所以她总是记得收好。但后来纸鹤越来越多,堇洛却没有再教,纡盈也不好去烦他。
彼时纡盈收集方纸的时候不知道堇洛面临着多大的艰难抉择,等她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纡盈念了个法诀把自己变干净,然后一路跑进堇洛的书房里。堇洛果然在听那只纸鹤的汇报,纡盈找了个远点的椅子坐下,乖乖的呆了一会,无聊的绞着自己的衣带。
……
“阿盈,这里不能睡的。”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堇洛的声音,慌忙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熟悉的脸,早已看不出少年的稚气。
“阿洛……”
“乖,困了就回房睡觉去。”堇洛揉着眉心,眉蹙得紧的仿佛要挤出一道缝儿来,却依旧俯下身柔声道。
纡盈却直言拒绝:“不要……我要陪你……”说着又是一个哈欠,她习惯性地用手掩嘴,却看到乌黑的指甲盖儿,她呆了呆,忽然想到什么,掩饰性的往身后藏。堇洛无奈的叹口气,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取了小钳子为她剔指甲里的污泥。纡盈低着头,知道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
“对不起……”纡盈很用心的检讨。
堇洛闻言抬眼看她,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阿盈还记得湛浪吗?”
“就是上次来找堇洛喝酒的……哥哥?”纡盈对于他的措辞已经很是客气了,哥哥这个词是她你能够给与的最大限度的褒义词了,因为这个人一来就说她笨。
*杜衡:《山海经·西山经》: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蘼芜,明月杜衡,可以走马,食之已瘿。瘿,颈瘤,多指甲状腺肿。
文中可以理解为治疗一种奇病的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