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能嗅到的花香,是一直惯用的味道。
用的是已故的溯兰王妃自己摸索出来的方子,芳馨宜人。
陈皮和白附子各一钱,丁香和郁金各二两,研碎漂清后再加入指甲片大的沉香,继续研细,拿干净的绫缎包好了衬在云母石上以炭火烘烤一个时辰,最后再取安神香,风干的桂蕊,还有鲜蔷薇瓣各半两,捣碎后混入脂膏和匀再入囊中垂置室内风干,过月余便可取用。此香稍带沉香的清淡,中调有些气味难辨的香甜,是旁人难以模仿的。
所以当时王妃调的香一度为宫廷与官宦家的女子所疯狂追捧,市场之广,还有不少商家纷纷模仿,但是不是时间不对就是用料不精,永远做不出这么纯然的香味。
焕轩记得娘亲说过,世人调香,终究不过为了利,缺一味与少一味,味道大不一样。但是他至始至终不知道,缺的那一味到底是什么。
原先王妃留下的香料前几月用完了,世子大人用不惯其它的熏香,连夜的失眠。那时已经入秋,桂花蕊缀满枝头,世子大人派人四处搜罗,寻来的香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作为照顾病人的回报,少年纤长的手指执着铜炉盖,盖上立着一只茕茕独立的仙鹤。少年忽然自告奋勇出来调香。
还不是很习惯,不是磕了杵子就是碎了罐子,拿捏不好香料的用量,开始废了不少材料。一阵忙碌后,少年耐心地挑火,烧出第一炉香。
虽然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是那历经千辛万苦磕磕绊绊调出的味道竟与闻惯了的味道别无二致。
多人对此表示惊诧。
慕尘公子却双手叉腰,自鸣得意:“这就是天才啊……这种天赋是要不来的。”
但是焕轩注意到,她在调香时有一道工序的手势,与娘亲惯用的是一样的——就仿佛,是手把手交出来的一样。他向来便是好事之人,暗狠下心,以一颗芳泽的夜明珠为筹,威逼利诱,硬要问出其故。
少年只短短说了一句话,却是让他断了再往下问的念头。少年说,你老娘的担心果然是对的,未雨绸缪的事儿做的不错。
他隐隐有些明白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再问。
后来王府里用的香料都是罗慕尘调的,连溯兰老爹也没有闻出什么不对,只是有一天忽然道:初雪的香料只有那么些,那小子省着点。
这是新寻的调香师制的。不知为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是会有些隐隐的自豪之感。
老爹大悦,说,是哪家姑娘如此手巧,拉了来做妻可好?
世子大人口气淡淡:是慕尘。
于是老爹连脸色都来不及变,道:做妾室也好。
……
如今对面的人身上带的只有浅浅的味道,显然是由于长期使用熏香所沾染的,但是香味纯正,不像是平常那些劣等的模仿香味,那么……
溯兰世子微微蹙眉,对面的人儿亭亭立着,无论是身姿还是动作都明显是经过长期训练的,完美的无可挑剔。俨然就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这个人?到底是……
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红色面纱下的人仿佛有感应一般,伸出一根玉葱一般的指,漂亮的指甲上涂着均匀的凤仙花汁液,鲜艳欲滴,那人将纤细的玉指压到绛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熟悉的动作,与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让溯兰世子甚至可以清楚地想到对方掩在朱红色面纱下的墨色眸子微微眯起。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冻结,脑海里那日被东方容激发出的念头再一次出现,闪烁不定:如果不出意外,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新嫁娘,便是……
=====================================================*==========================*=================================*=======================================================
“礼成——”主礼官尖锐的声音就卡在最高处,尾音微颤。焕轩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抬头看时,却见四周仿佛都如凝固了一般。
东方国师不知何时消失在高堂上,只留下空空的座位。
那些个可笑的脸就停留在某个表情,狰狞而可笑,眼前大红嫁衣的人儿也不动了,连浅浅的呼吸都没有。焕轩想,这难道就是慕尘他们所说的空间操纵?凝固时间,这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啧啧,瞧我遇到什么宝贝了?”轻佻的女声,却不难听,“能够在我的幻术里自由移动的……还是屈指可数的。”
焕轩转头望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抹着浓艳的妆容,将原本的面貌遮掩。那女子一步一步接近,眼角是紫色的膏抹出的眼影,稍微有些浓了,发髻拢成难编的扇髻,插满了簪子。
女人将身上鲜红色的华袍一捋,抖了抖鼻翼,惊喜道:“凡人,倒还是第一个。”
焕轩不动,拧着眉毛。
“倒是块好苗子……”女子喃喃,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她的手正要覆上他的脸,一旁新嫁娘却忽然之间动了。素履后顿,袍角微扬,玉手一翻,乌黑的扇面半开,从宽大的嫁衣袖间飞出,气势之冽,割断了喜服袖口的金缎边,扇面擦着她的胳膊飞出,一瞬将女子右掌斩落。
叮当——
兵器落地地声音,焕轩才发现,方才斩落的哪里是女子的手,分明是一把短剑。
“看来,妖姬是女人杀厌了,改祸害男人了?”声音清冽好听,朱红色的面纱被粗鲁的扯掉,露出金丝掐的凤冠来,镂空的凤尾上缀着的是红色的珊瑚珠子,一步一摇。
罗慕尘句句掷地有声,那张绝色的容颜就压在凤冠下,两颊扫了淡淡的腮红,衬着檀口殷红,墨瞳微眯,看似薄怒,却掩饰不了里面暗藏着的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