炻浛不是那种随意冲动的人,但是看他没日没夜地跑去书阁查找有关合墟的书籍,便知道他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了。
“主上,要去合墟?”
惊鸿剑化作人形,是一个漂亮的小孩,初具那种霸气地风姿,锋芒毕露的如本体那柄剑。他伸手拦住他,他很清楚,光是为了打破断炼接,救下浮虚少主,炻浛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此去,无异于送死。
“你会死!”一向温文尔雅的冷兵器第一次失去理智。他是自己的主子,这世上唯一臣服的人,这千万年来,他看到的悲欢离合都太多,原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但是如今看来,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新主子跑去送死——难道是,他与他那个人太相像的缘故?
他不知道。
合墟的结界是家族的血液相通的,邪乎的很,所以炻浛如若去,进了限制法力的合墟,一定会被撕裂的连渣都不剩。
玩世不恭的无色城二公子、冷血的暗君殿下,此刻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掏心挖肺的白痴。
惊鸿咬牙切齿的样子只有白纸黑字一句话:你丫为了一个女人也太不争气了。
炻浛说:“本君要去,你只消告诉本君有什么方法安然入内便可。”
惊鸿不是个坏心眼的小孩,此刻却是故意道:“若是,代价是要你忘了她,如何?”
炻浛一双绿眸看不到底:“去。”
……
十一月,对于慕尘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月。她失去的太多,那个总逼着自己参加各种大典的老爹携着老娘出门游玩的时候,被人谋害了,跌入山崖,死生未卜。
对于她这个长期在无垠居学习的人来说,或许这亲情是淡薄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她的爱。
她在书房里关了一夜,那盏照明用的灯就一夜未息,间或夹杂些许的抽泣声和低低的呜咽。
——吾主尚幼,保留少主之名,凡事皆由灵主扺掌。
史料里该是这么写的,当时记录下这段历史的御史,叔父,被称为灵主的那个男人的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那一双毫无畏惧的眼望向她。
慕尘只是细微地点了头,换来御史一声怅然的喟叹。
自家叔父的狼子野心终于暴露,倒是做的冠冕堂皇——自然,如果忽略他背后的几千精兵的话。
他拿着虎符逼宫,接着将她软禁,又在朝堂上将“双黑不甚恶”的旧事重提,硬是将她从上位赶了下来,借着内阁的势力轻松上位。
慕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连眨都没有眨,闲来无事牵着线的细针扎进肉里。
慕尘从主城的殿里逃出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她就这样站在夜风里,弯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在她的头顶扭曲着。
她觉得很无力,父亲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心血,一夕之间,就在她手里流掉了。她有能力将主位夺回来,却堵不了悠悠众口。所以,她就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了。
抵达无垠居的时候,还没有到子夜,她却觉得身子一下子被抽空一样,无力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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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阖今早气势汹汹前来质问,自己到底给他家弟弟灌了什么迷药,炻浛竟然就这样撇下惊鸿剑独自跑去合墟解救寞荨的亡灵去了。
“他是去送死!”
慕尘从来不知道,原来无所不能的无色城主是入不了合墟的。
可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为什么不说呢?
镜子里的自己眼角闪着光的东西是什么。
“笨蛋。”她听到自己说。
……
师父说:“丫头,想哭就哭出来。”
慕尘看他一眼,笑道:“师父,我真的没事。”
桃花男的眼神担忧。
这年,无垠居的桃花破天荒地落了,迎来了第一场白雪。
两个月后,暗君炻浛回城,听人说他受了重创,慕尘急急去探望,见他安然地靠在软榻上,如瀑一般的青丝泻下来,铺了半床织锦的褥子。好像是刚起的,许是没想到她会来,急急穿衣,披的衣物有些松散,斜斜一眼可以瞥见他精壮的胸膛。
她嘴上不依不饶:“本少主也不见你有什么事么。”
炻浛深深地瞥他一眼,那眼神里饱含千言万语,她却读不懂。
炻浛悠悠然抬了抬手,手上没有了他有意无意留下的凌乱的伤疤,表情也是她不熟悉的:“本君,再救不了你。”
是本君,不再是我。
心霎那间坠落谷底: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可以在一边陪伴他的人。
恍然间觉得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世情,本来就是看不懂的,只是慕尘感到悲哀的不是人心的善变,而是曾经许诺会永远在一起的人,转眼间,就全数弃了她而去。
没有遗憾。
慕尘原以为没有炻浛,自己会死得很难看,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体内的竹醉再也没有发作。她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
两人就这样断了来往,整整二十年。
中间听说无色城的城主大人又有了新欢,可怜浮虚的少主被挤到了什么不知名的角落,也有人猜测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叫暗君殿下弃之如敝履。
慕尘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什么感怀,抚着心口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依旧跳动地平稳,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终于知道,原来时间确实可以磨平一切,那些曾经的切肤的体会,终于成为时光断裂的回音。也原来,只要是分开了的人,不论原来多么熟悉,也会慢慢变得疏远。
自己终于完全脱离了那些人的世界。
大家都心照不宣,倒是也没人再提及婚契的事。
只是心里在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颤。
然后,一切趋于平静。
仅此而已。
—《卷六:十一月胧冬拟续断朱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