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腐!”公孙大娘皱了皱眉,一挥衣袖,将院中诸子全都礼送出境,然后,一脸正色的对王睿说道,“少年郎,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真迂腐还是假迂腐,你最好是早做准备。”
她有些意动的看了看玉魄寒光剑,啧啧做声:“好剑,当真好剑!”
她一步一吟:“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有主且一观,爱之不敢求。
湛然玉面中,秋水澄不流。
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
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
“其色如霜雪,其气孤绝,傲岸,圣洁,清冷,锋锐,所谓观千剑而后识器,贫道见过名剑无数,可便是贫道手中这一柄祖传的圣阶法器凌波素莲法剑,也不如此剑远甚!”莫愁抽出自己手中长剑,轻拂剑身,似是不甘,又似赞叹,更有一种宝剑不识英雄的惋惜。
王睿一脸警惕的看着她们两个母老虎,生怕她们强取豪夺,此刻伤的伤,残的残,真要再动手,他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莫愁见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掩面失笑:“王公子何故如此。放心,贫道与大娘岂是那等不堪之人。那剑虽好,却不合我用。剑修需要的不是最好的剑,而是最适合的剑!”
“不错,你这妮子剑术倒也见长。”公孙大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江湖中人都能摘叶飞花,化凡铁为精钢,我等修行之人又岂会弱了他们。只是,这世上能懂这道理的人不多,若此等宝物落到那邪魔外道之手,那更是苍生的灾难!”
她来回走了几圈,突然开口问王睿道:“少年人,你不愿拜我为师,但我仍要问你一句,可愿学我剑法?”
“大娘!”莫愁闻言色变。
公孙大娘的剑法,莫说在兰谷郡,便是放眼天下,纯以剑术论,她也能排到天下前两百名。她的弟子只有不到十位,但一位得了真传的都没有。否则,凌波剑派如何会放心她们在凌波剑派的范围内行走。
并非公孙大娘的弟子不够刻苦或者资质不够,而是她们的悟性不足,见闻不够。可这王睿,乃是文豪,一身所学皆非浪得虚名。若他真肯下苦功学习,或许,便能领悟公孙大娘的剑术,甚至推陈出新,更上一层楼。到了那时,兰谷还有凌波剑派的容身之地么?
公孙大娘直接竖手打断了莫愁的话,她回眸对着莫愁一字一句的说道:“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我当年便对你师傅说过。凌波剑派的格局太小,老想着做一地之雄,这门派经营确实经营的不错,但宗派屹立之根本却全然错了。到了你这一代,除了三五个小杂鱼和你这半吊子高手勉强能入我眼,其他人全然不足为虑。”
“我尚且是如此,放眼天下,在其他高手中,更是如此!你们凌波剑派,再不改变,便等着灭亡吧!你还记得凤凰和猫头鹰的故事么?”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凤凰乃鸟中之皇,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一日,凤凰自北南飞,路遇一猫头鹰抓住了一只田鼠,正要回到自己在一颗枯树上的老巢,见凤凰浩浩荡荡而来,如临大敌,当即抢占高处,做怪声,让凤凰离开他的势力范围。凤凰理也不理,只一振翅,掠过数里。
“所谓燕雀不知鸿鹄之志,蝇虫不与日月争辉,夏虫更不可语冰。此等剑器,便是我也不敢染指,更何况是你!更何况是这个小小书生!”公孙大娘朗声笑道,“更何况,我的剑术,在你眼中高深莫测,举世无敌,可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却不值一哂!我传他剑术,能学到几分,都是他的造化,但想凭着我这手剑术保住这剑器,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份心!”
“我愿意教他,不是为了旁的,而是为了这一幅字!”公孙大娘并指如剑,指着一旁悬挂的一副字。
《观公孙大娘弟子兰馨剑器舞有感》!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旁边还有一副字,《题赠红袖剑舞两首》:
欧冶亲传铸剑方,莫邪金水配柔刚。炼成便会知人意,万里诛妖一电光。
不解笙簧醉舞衫!寸寸青丝染华年!粉黛莫入沉沦世,魂牵梦绕谁堪知?
却是王睿见兰馨红袖等人舞剑后写下的两篇字帖,他自己不注意,添香却十分重视,特意装裱后悬挂在一旁。这本是昨日的事,没想到它们还能从战斗的余波中幸存。
刚才公孙大娘环视周围,却将上面一字一句看的清清楚楚,心有所感,大有知己之喜。
如此佳文,岂能不赏!
更何况,她的剑术,也需要流传下去,至于是不是弟子,那又如何!
莫愁满面通红,捏着小手,不知所措。她却是知道公孙大娘说的是。兰谷郡凌波剑派一家独大,但称得高手高手的便只有她这个元婴期的掌门和一位渡劫期的长老。也是此地偏僻,靠近九歌,灵气薄弱,所以没人看得上眼,否则,早就有其他宗派前来抢夺基业。
可她身为一派掌门,想的不是如何广大门派,提高实力,而是如何打压潜在的对手。
强者迎击更强者,弱者压迫更弱者,她便可笑得如同那位担心凤凰觊觎自己基业的猫头鹰一般……
这一刻,无边的苦楚与委屈涌上心头,更夹杂一种羞愧,无地自容,她甚至有道心失守,走火入魔之虞!
“莫愁!哎呀,不好,却不想害了她,糟了,她要真的走火入魔,我难辞其咎,如何向九泉之下的老友交代!”公孙大娘一直想给莫愁下一剂猛药,好让莫愁猛回头。
可她却忘了考虑莫愁的承受能力,结果这猛药一下去,反而起了反效果。这可如何是好!
王睿见莫愁脸色不对,又听公孙大娘说走火入魔,连忙追问究竟出了何事。
阿蛮在一旁粗声粗气的答道:“心防失守,魔念作祟,若不能去了心魔,便要堕入魔道!”
好在莫愁比较多年修行,好歹有一丝清明,她挣扎着朝着公孙大娘跪下,哀道:“大娘,若,若莫愁真的坚持不下去,请,请诛……”
话没说完,她眼中红光直冒,黑气升腾而起,口中怪笑:“说什么怪奇,弄什么玄虚,敢与我作对,与凌波剑派为敌的,一概杀,杀,杀!”
公孙大娘又气又悔,连忙用截金指截断莫愁周身气脉,封住她的气海,然后,苦苦思索起了应对方法,连同王睿商议传授剑术一事也顾不得了。
莫愁虽然行动受制,可这嘴却没有封住,便在那里如同泼妇一般破口大骂。
贪嗔痴,爱憎恶等邪念,连同她护卫凌波,广大门派的执念交杂,使得她心魔难除,说话颠三倒四,什么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
只听得王睿连连叹息。
红袖看了片刻,却勇敢的站了出来,先是啪啪两巴掌扇在莫愁脸上,一队掌印不多时便显现在莫愁那柔美的面庞。
“你个贱婢,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堂堂凌波剑派的掌门!来人啊,来人啊,杀了啊,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啊!”莫愁大怒,不停的挣扎,破口大骂。
“红袖,危险,回来!”王睿正待上前阻拦,却被添香轻轻拉住了衣摆。
“公子,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别担心,红袖姐姐能做到的!”添香柔弱而又坚定的说道。
公孙大娘倒也不以为意,反正,只要莫愁没死,她也不在乎,便是死了,她也能将她救活。她感兴趣的是,红袖到底要做什么。
红袖冷冷的看着莫愁,不发一言。
莫愁骂,说,但说了一会,嘴唇都干了,红袖却始终不发一言,就听她在那里咆哮。她自说自话,也是无趣,只能吞了吞口水,不甘心的住了嘴。
“说啊,怎么不说了?”她不开口,红袖却开始了数落。
“堂堂一宗之主,知错不改,执迷不悟,被人三言两语便破了道心。凌波剑派便是这么个德行?你要入魔,那就赶紧,我好除魔卫道,灭了你这祸害!”红袖每一句话都戳在莫愁心里。
她当即抓狂了,可是,除了翻来覆去的叫骂之外,她竟然想不到一个真正的反驳理由!
“凤凰与猫头鹰那个故事中,谁也无错。凤凰不理猫头鹰,它还是凤凰,猫头鹰做出了种种可笑而幼稚的举动,但它依然是猫头鹰!你到底是凤凰还是猫头鹰?或者,连猫头鹰都不如?猫头鹰还能抓个田鼠,还能在凤凰的面前勇敢的站起来。你呢!”
红袖引证据典,旁征博引,说的莫愁是哑口无声,渐渐的,她竟然听进去了,眼中红芒消散了不少。到了后来,甚至有醍醐灌顶,天朗气清之感。
“我有明珠一颗,久为凡尘篱落,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师傅,徒儿今日才懂!”莫愁大笑,大哭,放浪形骸,如疯似癫。
但无论红袖,还是公孙大娘,都笑了!
公孙大娘甚至能预感到,当放下这一切用世俗眼光铸就的凡心道阻之后,恐怕不出三年,凌波剑派便能多出一位分神高手,而且,门派的基石也将越来越坚固。这样,她也算对得起老友了。
莫愁此女天资本就不凡,可惜,为俗物缠身,为凡心所扰,二十三年成就元婴,然后,十年都没有突破半分。今日,却是她的缘法到了。
这样一来,她看王睿和红袖,也越来越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