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按虚岁本人划人“古稀”。已属“过气”一族,自当乐天知命,享受“老而不死”之乐。却也难免有点“人生若梦,光阴如梭”之感!
出生正逢“九·一八”,初入学门赶上“卢沟桥事变”。此后打日本,当劳工,受表扬,挨批判,划入另册劳动改造,落实政策恢复名誉……半个多世纪忙忙叨叨,就没静下心来规划一下应当怎么活法。如今回头一看,才发现得失成败,大都不是出于本人计划,而是历史翻到某一页时正赶上了浪头。比如本没打算反党反人民,赶上反右派运动照样戴上帽子;多年改造已断绝平反的幻想,却赶上邓小平同志出来领导拨乱反正!不仅走出了另册,而且落实政策后又走回了文学圈!倒霉与走运,都是碰在了偶然与必然的交叉点上。与个人的决心呀、意志呀等都关系有限。所以我感到这辈子活得很幸运。
最大的幸运是生正逢时和歪打正着。20世纪的中国,是由衰败贫穷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经过马克思主义启发下全民觉醒,浴血奋战,洗刷耻辱,又走向繁荣兴旺的100年。我幸运地赶上这进程的三分之二。本该上小学的年纪我当了小兵;抗战胜利后部队要送我进学校补习文化,偏巧文工团排戏急需要找个小孩子,找到我一面试,发现既会说“国语”,又是厚脸皮,上台不怯场,一个调令我就成了“文艺工作者”。有小孩子角色的戏并不多,没戏演团里就叫蹲在幕布后边给台上“提词”,也就是小声念剧本。台上演一场我幕后念一遍,于是演过一个戏我就背一个剧本,一年下来肚子里就装进了苏联戏《前线》、中国戏《李闯王》一叠剧本。也就不自觉地补习了文化课艺术课。演歌剧我就背唱词,顺便又学了“合辙押韵”。后来蒋先生发动内战,文工团到前线做鼓动工作,要随时把战场上英雄唱出来。我无意中学的本事竟派上了正经用场,编起快板顺口溜来比学生出身的同志还溜活!有人夸我“有天才”,其实岂不知整个套路都是从背熟的剧本中掳叶子。打这儿起不知不觉就被命运牵着走上了爬格子之路。干这行的动机既非为名为利,干上后是祸是福也就随遇而安。回头看来,倒也应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定理。吃了亏也占了便宜。
1957年后,投笔从劳20余年。邓小平同志领导拨乱反正,我又重新拿起笔时,也曾暗下决心:从此要活到老学到老。勤学苦追,紧跟风尚,万不可再落到时代潮流后边!今天一看,活倒是活到老了,学却未能学到老。岂止落在新潮流后,根本连浪花都没追上!原因是近年来文学界兴旺发达,百花齐放,强手辈出,星光灿烂。新理论、新学问、新观点如雨后蘑菇,成堆成片。前卫派,前前卫派;晚生代,晚晚生代;另类,另另类……名目繁多,五光十色,很有学问,极为深奥,你追我赶,千姿百态。我曾试着咬牙追了一阵,一个新观念还没弄明白又出来了三个更新的观念。静下来一究其原因,发现原因是自己先天不足。不仅学历浅,智商低,更主要的是从拿笔写作那天起,就很不浪漫很不潇洒地把它当作革命部队一种分工。上午火线上战士们拿手榴弹就把敌人坦克车的进攻打退了,下午团长就下命令叫人去收集材料给予宣传表扬。有人负责写经验总结,有人写表扬通报,给我的任务是编快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能举手敬礼说:“是,编成快板!”转过身就往战壕里跑,只想如何完成任务,来不及想怎样展示自己的“前前卫”,“准摇滚”。多年习惯成自然,如今要展示也展示不出来了。正为自己赶不上新潮而苦恼,忽发现已到古稀之年,可以进入被翻过去的一页,没人跟你较劲了!真个是喜从天降!
如今总算能静下心来安排一下如何活法了。具体计划一时作不出,指导思想却可以确立:潇洒一点,糊涂一点,在遵纪守法前提下,想怎么活怎么活,爱怎么写怎么写!借鲁迅先生一句吉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冬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