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先不说敏儿怎么在绣房苦练女红,金夫人那边请了徐嬷嬷,这边就给礼儿请了个先生,这位先生,姓李,字子恒。
要说起这先生来,还真是一名人。年轻时,也有过一段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好时候,只是到了二十五岁中了秀才之后,突然是天地色变,一下子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倒霉蛋。
二十八岁第一次参加大考,谁知刚到京城,老母归天,只好立即返乡治丧;三年后卷土重来,人没到京城就被家人追了回去,老父驾鹤西游,不用想了,直接回乡吧;再三年,这次却是他自己途中染病,没法考试;这以后他干脆就留在了京城,只待三年之后金榜题名,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留在家乡的老妻病入膏肓,等到他为老妻办完丧事,大考也结束了;又等了三年,哪知孙儿忽染恶疾,夭折了,儿媳疯疯癫癫几个月,终也是追随儿子去了,这一番打击之下,李先生考场上是昏昏噩噩,自己都不知道答了些什么,自然金榜无名;又是三年,儿子出门踏青,却半路遇匪,丢了性命。
老李老年丧子,心灰意冷,就此进了城东的红云寺带发修行,佛经读了不少,但是心中的怨愤始终难以化解,始终与佛无缘,但是满腹的才气和着一生的坎坷,酿成了牙尖嘴利的酒,反到是和红云寺的璇玑和尚成了莫逆。
终日与璇玑和尚谈经论道,虽说谁也说不过谁,可是李先生却是受益匪浅,昔日那些酸腐之气因为这也散了个干净,胸中的愤恨虽然依旧,却也可以坦然面对了。
学问更是上了一层楼,不少举子在大考之前会去拜访他一下,本是怀着放松一下,顺便见证一下科场传奇的心态,可最终不管李先生如何刻薄,最终也会给出合适的建议,举子们总是有所收益。
可人家李先生最厉害的不是科举应考,反而是发蒙,一生几经坎坷,眼界比常人要开阔很多,又与璇玑和尚相交多年,虽然学问很好,人却不傲气,心胸开阔,最适合给孩子发蒙。
有几个孩子有幸得到李先生的点拨,虽然学业没有一日千里,可是人的眼界都开阔了不少,也多了几分灵气。
只是一来是,他那个“灾星”名头实在太响亮了,一般人家害怕他的坏运气会传染,没人敢请回去当先生。
再一来就是,李先生要价颇高,还要讲求缘法,说走就走,从不给人留面子,这样一来,一些富贵人家也只能是敬而远之了。
金夫人对这些却是嗤之以鼻,早年间,家族枝繁叶茂时,人人都说她尽享富贵,一生顺遂,后来呢,家道中落,说三道四的人却是多了不少,什么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之类的名头都沾染上了,可最后还不是嫁人生子,有了一生依靠。
正好李先生又回到了红云寺,金夫人就高价请来了,直接把潘虎的书房给改成潘家的学堂了。
一方面是,李先生学问上的确不俗,特别是在发蒙方面更是有几分真本领,礼儿虽是孩子,但是金夫人还是看得出,礼儿读书并没有天赋,只盼着李先生能给教育好。
另一方面就是,李先生虽然是秀才,却少有酸腐之气,并不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算礼儿真的不适合读书,想来也不会硬给教成个书呆子。
礼儿转天刚把五百个大字交给金夫人,就被金夫人送到了书房,见过先生之后,金夫人就转回上房去了。哪曾想书房里却发生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金夫人刚走,李先生就围着小包子转了三圈,一改刚才的严肃样,“小胖子,年纪不大,肚子不小,里面可装了些什么啊?”
礼儿一听,不禁有些恼了,这什么人呐,自家虽是有点儿丰满,怎么也不能说是小胖子啊!这说话比市井无赖还难听,忍不住白了先生一眼,不发一语。
“小胖子,你为什么不说,不要告诉我,你目不识丁。”
“你才目不识丁呢!”这下礼儿不干了,摔门出去,直奔上房,二话没说,就扑进金夫人怀里诉起苦来。
听了礼儿的话,囡囡倒是起了一丝兴趣,好有意思的老头儿,有机会倒是可以去见识一下。
金夫人听了礼儿的诉苦,半响无言,随后一把把礼儿扯下来,“站好,礼儿,你可知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且不说这先生是为娘为你请的发蒙先生,就是不是,李先生的年龄也足够给你当爷爷了,就是说你几句又如何忍不得?再者,你怎知到李先生这样做没有他的用意?”
听了金夫人的话,囡囡不禁点头,别看这金夫人年纪不大,气度可不小,这换一个人来,听说请回的先生这么不着调,一准恼了,不想金夫人竟如此冷静。
“可是,哪有人这样啊,第一次见面就”礼儿小包子可委屈坏了,本以为母亲会为自己撑腰,哪知道反而挨了骂,两只眼睛里噙满泪花,却愣是不肯留下来。
囡囡一边儿看着心疼坏了,不由得伸手拽拽金夫人,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金夫人瞪了回去,“一边呆着去,没你说话的地儿。”
金夫人没再说话,反而扯着礼儿,直奔书房,到了书房,把礼儿送到屋里,随后看着李先生笑了笑,“还请老先生原谅,礼儿自幼被我宠的过分,不识礼数,万请见谅。”
李先生笑了笑,“夫人客气了,小少爷年纪尚小,天真活泼,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可是礼儿毕竟顶撞了先生,这样下去,那还了得,这样,先生,我把礼儿托付给您了,你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是绝没有二话的!”金夫人含笑说道。
“夫人此话当真?”李先生很是诧异,“夫人可知老夫说了什么?”
金夫人仍是满脸笑意,“当然,不过,我既然请了先生给礼儿发蒙,我自然是万分信任先生的,再说先生贤明远扬,何人不知?想来先生这么做,必然也是有自己的用意的。”
“哈哈,都说金夫人聪慧贤良,不胜须眉,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当先生夸奖,只希望我儿能入先生法眼!”
“老夫一生坎坷,虽然不是大圣贤人,只是这给人发蒙也是讲求缘法的,小少爷虽然很是聪慧,可怕是与老夫无缘啊!”
“先生何出此言?”金夫人一下子愣了,这怎么转眼,李先生就要走啊?
“夫人,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老夫发蒙不看天资,不论人品,不重家境,但有一样却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缘分。”李先生淡然一笑。
“那不知老先生为何说是与我儿无缘呢?”
“夫人请想,老夫与小少爷素不相识,如何发蒙?”
金夫人还真是蒙了,“这,奴家不知,请教先生。”
“所谓发蒙,就是引领孩子读书,可读书何等清苦,特别是最初之时,更是枯燥无比,那就要孩子或真心爱读书,或敬畏先生。”
“那先生是说我儿不爱读书?”
“夫人何必隐瞒?老夫观这书房已有多时,虽是洁净无尘,却少有人气,藏书众多,却多是市面上常见书本,而且全新,一般人家少爷若是这个年纪,可是读完《千字文》了。”
金夫人粉面通红,却也还是咬牙追问,“就算我儿不愿读书,但是请先生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是,如若只是不爱读书,老夫倒也无妨,只是老夫只是说了几句刁难之语,而且并未有多严重,可是小少爷却能摔门而出,可见小少爷并无敬畏之心。如此看来,为小少爷发蒙就是难上加难,故此请夫人见谅。”李先生耐心的说了理由,这其实才是李先生起了离府之心的真正原因。
“先生此言差矣,小儿虽然有失礼教,却不失稚子之心,正是需要先生管教啊,先生怎可因此离开?”
“缘分,缘分,老夫来即是有缘,小少爷离开即是无份!”
“缘分何其玄妙,先生一言就可判定么?小儿年方5岁,任意妄为本是天性,用天性作为借口,先生何其不公?”
“老夫一生考场失意,天又何其不公?”
“可老先生仕途不利,可是学问却因此长进,天道酬勤,怎有不公?”
“夫人好一张利口,老夫佩服!”
“惟愿先生能教导礼儿,让他知书识礼。”
“半年,只有半年,半年之后,老夫必走!”
“多谢先生。”
“无妨,无妨。夫人,请。”
“奴家告退。”
“夫人慢走。”
一番辩驳下来,李先生终于败下阵来,面对金夫人慈母之心,李先生也实在不忍继续辩驳,而且金夫人如此尊师重道,也该回报她一番敬意和信任啊。
李先生终于是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