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姐说的没错,不管何种说法都不过是凭空臆断,毫无根据可言。如今要彻查却也不是那么好办。我一向不喜欢用刑,伤着无辜的人就不好了。”
柳氏见小女儿掰回了形势,心中大喜,满不在乎地说:“一些个奴才,要真冤枉了,赔些银钱就是了。”
“娘可知屈打成招最伤天理,所以我说我不喜欢用刑。”若施郑重道:“爹爹,女儿不是坐堂的老爷,没本事查清真相,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方才姨娘和我的推断都是基于一个前提,抱养六弟,认作嫡子。说句不孝的话,假如事情是娘做的,那就是为了让爹爹厌弃姨娘和二哥,定了他们的罪,抹了他们在府里的体面,免得将来与小六儿争;假如是姜姨娘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替二哥除掉竞争对手。”
见梁晔陷入思考,若施浅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争嫡子的名分,争梁家未来的家主之位。既然如此,我只请爹爹早定名分,今日就写信去盛京,把六弟的嫡子身份告知本家,等将来回了京就开祠堂入族谱,这样家里就没了争端。想必母亲不会再闹,而姨娘你呢,你素来不与人争抢,恭顺礼让,我十分敬佩,相信这回也不会例外吧,毕竟母亲要认谁做嫡子是她自己的事。”
若施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向姜姨娘,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字清晰,言辞有力。她的语气虽然舒缓,姜姨娘却惊觉,这个丫头果真深藏不露,比她想的还要聪明得多。她害怕起来,好一个狡猾的丫头,当初若雅的手段也不过是占着礼教道德有事说事,这丫头竟然懂得转移焦点,不提下毒一事,反而想趁着这事把嫡庶的名分给定下了,那她做这么多事是为了什么,渊儿的继承人身份就这么让给一个奶娃娃?她很想喊冤,可是她又不能,否则她多年在梁晔心里建立的知足柔弱的形象该怎么办?这时,姜姨娘才悲哀地发现,她与柳氏不同,在梁府,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梁晔而已,一旦两人生了嫌隙,自己就没了立足的本钱。
见姜姨娘愣住,若施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根本查不清真相,所赌的也不过是人心罢了。其实亲生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取地位,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梁晔知道她真实的心意,或许会一时恼火,但冷静下来后自然会原谅她一片爱子之心,更何况梁晔心里也是属意智渊来撑起门户的。不过姜姨娘不明白这一点,一味害怕自己在梁晔心里的美好形象崩塌。就好像借钱给朋友的人会觉得向好友催债很不好意思一样,实际上该觉得不好意思的是反而是欠债的人才对。
若施此言一出,柳氏大喜,若岚双眼放光,九儿真是好样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光顾着查真相了。其实若岚心里明白,查了也是白查,最多揪出几个丫鬟,打死了事,姜姨娘有儿有女,六弟最终又没事,梁晔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为难于她。
“老爷,九儿说的没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妾身往后更加小心谨慎就是了。不过这嫡子一事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说法了。妾身无子,愿意认养小六儿做儿子,这件事妾身早和老爷提过,不如就像九儿所说的,老爷您今日就下个决断,给京城本家报个信,也好安了妾身和姜妹妹的心。”柳氏看着姜姨娘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痛快,笑道:“自此之后,咱们梁府的后院便可天下太平了!”
“这,九儿怎么提起这件事来?夫人你也是……”梁晔说不出话来,他虽然对智维也很宠爱,可心里却更倚重长子,智渊这孩子人品才貌都没得说,上次春闱虽然没能一举高中,可他回来之后勤奋刻苦,日夜钻研,先生都说他的文章大有进步,只等下次科考必然能考个进士回来。再说,智渊的年纪也比智维长了十岁有余,论继承家业,怎么看都是长子可靠吧。他心知柳氏欲把智维认作嫡子,但只要自己拖着,不开祠堂不记族谱,柳氏不是宗妇,也无法办成这件事。
“认嫡子乃是大事,我梁家素来是嫡长子继承家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夫人这么做就是夺了渊儿的名分,就是我写信到京城,恐怕娘也不会同意的。”梁府一支,虽然东阳侯家势大,可遵着祖宗制度,死去的梁老太爷才是家族族长,梁晔之母唐氏为宗妇。
柳氏闻言,脸色一沉,踢了跪在边上的姜姨娘一脚:“老爷果然念着你这贱人。你信不信,只需我到学政夫人、御史夫人那儿一说,告他一个不敬嫡母,他就什么前程都没了。”
梁晔一拍桌子,怒道:“无中生有!为人嫡母怎可生妒忌之心,不慈不爱,毁谤自家儿子。”
若岚抢先开口:“那为官者又怎可宠妾灭妻,肆意责骂妻子,置家族脸面不顾?”她向杨先生学了些文邹邹的词,抽空就拽上两句,显得自己骂人也特有素养。
梁晔眼睛一瞪:“孽障,你口出污秽之言,我还没罚你,这会儿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待这事了结了为父再与你好好算账。”若岚心里恨恨道,你做得出,我难道还说不得。柳氏护着女儿,和丈夫叫上了板:“你要罚岚儿,就先把我休了!”
顿时,又是一屋子哭天抢地的声音,若施心想,娘也太不明智了,动不动就拿休妻说事,多伤夫妻感情。若雅姐姐说得对,她往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娘和若岚姐姐。若施几步走到母亲跟前,拜了一拜:“我知娘心中有气,这会儿和爹爹说话难免伤了夫妻感情,不如我暂时代替娘处理这事,娘意下如何?”柳氏看着神态从容的女儿,想起大女儿临行前说的一番话,点了点头:“娘可就全指望我两个女儿了。”
得到柳氏同意,若施问道:“女儿年幼无知,有些事情不很明白。请问爹爹,嫡子与庶子究竟有何区别?”
“嫡者,可承家业,自古以来都是嫡子承袭家业,待分家后,庶子就要出府别居。”
“原来如此,我看事情简单得很。我们家没有爵位,嫡庶之别,无非是将来分得的财产多些少些。爹爹为人公正严明,家里又只有两个男丁,想必将来分家爹爹不会太过偏颇,厚此薄彼。”
梁晔点点头:“这个自然。”
若施微笑着转向姜姨娘母女,问道:“姨娘,姐姐,你们可都听到了,既然两个儿子没有分别,那么是嫡是庶又有什么区别。将来他真的一举高中,光耀门楣,谁也不会因为二哥是庶子而看不起他。既是如此,姨娘,您觉得我娘认六弟做嫡子,您能接受吗?”末了,若施又补充一句:“姨娘不必诸多辩解,您只需告诉我,接受或者不行。”
姜姨娘答不上话,惯常用的那些狡辩伎俩又让若施一句话堵住,一时之间只得委顿在地。她身边的若妍愤恨道:“二哥是家中长子,兼之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这梁府本就该他继承,如今九妹一句话就夺了他应得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六姐说的严重了。正如你所说,二哥哥既有功名在身,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为何还死盯着嫡子的位置,左右爹爹又不会短了他那份家财,这一点妹妹可是怎么也想不通。倒是六弟年幼,更需兄长姐姐照拂。我希望六姐姐能把对兄长的关心分一点到幼弟身上,这样梁府就能合家安乐。”
若岚接话:“姨娘还能想什么,不过是看上了娘的陪嫁,爹爹挣下的那几分产业如何满足得了她,九儿你可能不知道,这海宁的院子,还有那京城里的梁家大宅都是我娘出的银钱。”若施惊讶地看着梁晔,见他神色懊恼,虽然气冲冲地看着若岚,却张开嘴巴讲不出话来。若施心想,柳氏当日所说,梁晔的俸禄都花光了,竟然是真话。
原来,当年两家结亲,柳家看重的并不是梁晔的举人身份,毕竟以柳家的财势,想把女儿嫁入高门也不无可能。只因梁老太爷在战乱中救过柳老太爷一命,柳家才愿意将女儿下嫁。柳老夫人只得一儿一女,对柳氏那是百般疼爱,自然不舍的女儿嫁去穷酸的举人家受苦,便想着让家中庶长女出嫁,谁知柳老太爷一口咬定嫁嫡女才能还这个恩情。柳老夫人无法,只好给女儿准备了丰厚无比的嫁妆,另一方面她又不忿庶女将来嫁的比自己女儿好,便闹死闹活地逼着柳老太爷将庶出长女嫁给了梁家的庶子。
柳氏听闻女儿的话,冷冷一笑:“老爷过去在那苦寒之地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本就没多少积蓄,为了前程,四处托关系也是要银子的,你的那点俸禄早就花光了,也是老爷近年来官越做越大,送礼的人多了,才积下了点财帛,不过那些许银子,姜姨娘怕是瞧不上眼呢。姨娘屋里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海宁最好的,不是自己的钱花着不心疼吧。”
梁晔为官小心谨慎,又无世家背景,是以十几年的官当下来,积蓄竟抵不上柳氏的十分之一。他自己虽然没想着用妻子的陪嫁,姜姨娘却老早就打起了主意。柳氏生的都是女儿,她花钱素来大手大脚,总不可能将自己的陪嫁全送给女儿,不留点体己银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只要智渊将来继承家业,柳氏那些个金银财帛可不都是自己的。一个没儿子撑腰的女人,能有什么用。
柳氏红着眼厉声喝道:“你这贱人,我今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休想从我这里刮走一分银子!我就是拿去扔给乞丐也不会便宜了你儿子!”
梁晔闻言骇然,他知道自己的妻妾素来不和,却没想到柳氏的恨意如此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