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施病愈后,柳氏腾出手来发落了一批丫鬟,顺便拔出了几个姜姨娘安插的角色。姜氏母女早被柳氏安了个罪名关进了佛堂。原本柳氏想让这母女俩一辈子都别出来,无奈有梁晔护着,终是奈何不了她的死对头。
这日下午,柳氏又与丈夫吵了几句,她一个女子,怎抵得上梁晔能说会道,大帽子一顶顶扣下来,迅速败北,窝着一肚子气回到了房里。她生气的时候,也只有夏妈妈,梨花敢陪在身边,如今又多了个若雅。柳氏心里有些憋屈,不经思考就冲口而出:“你在京城常被人夸赞举止得体,规矩严整,怎的回了家,对上你老子就不行了?也不帮你娘一起骂醒那个浑人。”
若雅苦笑道:“娘,您也说了,那是我爹,自古只有爹爹教训女儿,做女儿的哪能反过来教训父亲。”
柳氏鼻孔出气:“你爹他宠妾灭妻,由着小小的庶女谋害九儿,哪里就说不得了。难不成他还有理?”
“话不能这么说,若是就事论事,六妹妹最多是照看不利,她事后又下水救人,差点连自己也搭进去了,爹爹自然怜惜她。至于您说的谋害嫡女,怕是没有证据。”
柳氏不悦:“你怎么也护着那狐狸精生的。雅儿,你回家也有几个月了,怎的还弄不清这家里的事。若妍那死丫头忒有心眼,她准是知晓闯了大祸,才故意跳下去扮可怜的。你爹要保她,我偏不同意,九儿的亏可不能白吃,了不起就把这事闹出去,庶女谋害嫡女,就算没证据,光唾沫腥子就能淹死她。”
若雅摇摇头:“娘,您这么做可就不对了。不管您和姜姨娘再不合,六妹也是爹爹的骨肉,您是她的嫡母,可以打骂,可以教养,就是不能坏了她的名声,这事关府里的体面,爹爹的官声。”
柳氏犹不服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她是你爹的心肝宝贝,还是府里的体面,我做嫡母的便动不得她了?”自己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丈夫却只关心那个罪魁祸首,还说妍儿也是好的,只是想不到发生这样的意外。柳氏越想越气,难不成她堂堂一位当家主母连个庶女都动不得,只能拿一群下人出气?
若雅微微一笑:“要替妹妹讨个公道,也并非难事。我在京城里虽然不常出门,但大伯父家内院的事倒也没避着我。那些小妇的手段无非是扮柔弱,装委屈,洒点眼泪,就迷得人分不清是非对错了。您为人处事就是太过刚直,不肯顺着爹爹的脾气来,几次叫他下不了台,夫妻感情才会不睦,让姜姨娘有机可趁。她又是祖母赐下的妾室,还生了府里唯一的男丁,地位自然与一般妾室不同。我瞧着,爹爹对她还是有几分情义的。不过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个妾室,越不过您去,何况外祖家也不是低三下四的小户人家。爹爹是当官的,若真的宠妾灭妻,这前途还要不要了,他是明白人,这点绝不会糊涂。”
柳氏觉得有理,点头道:“好,我听你的,想那姜氏也不过奴婢出生,就算他儿子将来真的有了大出息,还能认一个奴婢做娘不成?就是请诰命,也是我这个嫡母。”
“娘这么想就对了,这次的事,您什么也不要做,等她们母女从佛堂出来了,姜姨娘就别罚了,为了这事罚她,理由说不过去。至于若妍,您就问她自己,怎么处罚才是合适的,那丫头聪明,必然会装模作样说个重的,您就把她自己说的惩罚砍去一半,便是合情合理了,爹爹也说不出您半分不是。她若甘心领罚,少不了吃一番苦头;若想反悔,也正好让爹爹看看她是个什么心思。”
柳氏一拍大腿:“我的儿,还是你聪明!”她转念又一想,嗔怪道:“雅儿如此灵慧,方才怎么不帮娘一把,至少也和你爹分辩几句,好叫他明白是非黑白。”
若雅心中一苦,没有吭声。方才父母大声争吵,柳氏讲话又急,几次让梁晔抓住了漏洞,即便若雅有心相帮,也架不住母亲动口永远比动脑快的性子。她幼年在祖母处长大,终是与父母生分了些,连母女间的体己话都甚少。
话出了口,柳氏立刻生了悔意,难得母女团圆,她怎的为了一些小事责怪女儿。柳氏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是娘说错了。你也不要怪娘,你两个妹妹,岚儿做事冲动,九儿年纪又太小。娘自是对你寄望多些,刚才娘一时情急,你可别放到心里去,让我们母女生了嫌隙。唉,当年要不是碍着孝道,娘怎么也不会同意把你留在婆婆那边。可怜我的儿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在别人手里讨生活。”
“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替父母尽点孝道罢了。盛京是咱们大盛朝的京城,女儿待在那里焉有不好的道理。再说,祖母慈祥,二伯母虽有些脾气,人倒也不坏,女儿不曾吃苦。”
“你呀,就捡好听的说,当娘不知道么,我那婆婆,难伺候是出了名的,又偏心眼得很,她素来就瞧不起娘,怎么会给你好脸色。你大婶子更不用说,这些年没少从你手里淘金挖银吧,你一回来,我瞧见你的衣裳首饰就明白了,比我给你的整整少了七成。”柳氏愤愤道:“当初你爹去那苦寒之地做个小官,娘怕你跟着我们一道吃苦,便答应了婆婆让你留下,谁知还不如跟在我们身边好呢。好在你现在回来了,为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娘心疼我,女儿知道的,只不过我是长姐,本就该照顾妹妹们,替娘分忧,这是雅儿的本分,娘无须介怀。”若雅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身子向柳氏怀里靠了靠。柳氏揽过女儿,虽然无话,气氛却是温馨了不少。
待姜姨娘和若妍从佛堂里放出来,已是七日后了。梁晔和柳氏端坐在上方,若雅站在母亲身边,没一会儿姜氏母女就到了,双双跪在下首。若妍两颊苍白,眼眶红肿,说不出的凄楚可怜,姜姨娘一身素白外裳,头上插了一支碧玉豆蔻簪,泪光盈盈,楚楚动人,既清且艳,比起金钗罗绮的柳氏何止胜出一筹。
柳氏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下去,便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若雅上前一步,沉稳道:“这几日,母亲为了家中的事劳心劳力,女儿不孝,不能替母亲分忧,这次就让女儿代替母亲问话吧。”她看向梁晔,见父亲点头,继续道:“听闻六妹妹为了借金项圈一事害得九儿落水,差点丧命。不过,六妹妹后来能亲自下水救九妹,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只是我这里也要提一点,以后倘若再有发生意外,六妹妹还是不要亲自救人了,你自己也不会水性,那丫鬟们是先救你好呢,还是先救九妹好,白白浪费时间。”
若妍猛然抬头,委屈道:“是我的错,不该没看好妹妹,只是我一时心急,想也没想就自己跳了下去,我原是想救九妹的,没想到反而,呜呜,是我错了。爹爹,四姐姐,你们罚我吧,我对不起九儿,无论什么罚我都愿意受着。”她一双水目看向梁晔,见女儿如此,梁晔心下也有不忍,若妍虽然有错在先,但能不顾生命危险,下水救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若雅见梁晔有所不忍,不觉心下冷笑,湖边的水能有多深,若妍身量高,也不过吃几口水罢了,她离得近,下水救人的丫鬟自然先救她,白白让若施多遭一分罪。事情因她耽搁,若真再迟一会,九儿焉有命在。只是没有证据,却是不好反驳。只听若妍继续说:“这几****为了妹妹在佛前祈愿,只要妹妹能好,我便是去做姑子也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如今九儿没事了,就请爹娘和四姐姐罚我吧。”
柳氏大怒:“六姑娘好会说话,打量着我不能真叫你剪了头发做姑子吧。”梁晔微微不悦,若雅连忙拉拉柳氏的衣袖。这时,姜姨娘突然一巴掌打在若妍脸上,若妍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啜道:“娘,姨娘,你……”姜姨娘俯身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直磕得前额红肿,梁晔想去扶她,叫她躲了过去。
“老爷,教导六姑娘不严,是贱妾的不是。这孩子被猪油蒙了心,一听说去总督大人府上便高兴得不行,日日想着怎么打扮。生出这么个爱慕虚荣的孽障是我对不住老爷太太的厚爱。贱妾原是府里的奴婢,如何有拿的出手的体面物件?六姑娘为了面子,便想着,往日与九姑娘要好,去她那里借一件充充门面,谁知她只顾自己打扮,忘了九姑娘的身子不好。”姜姨娘说完,狠狠瞪了若妍一眼,若妍心虚地低下头。梁晔却皱着眉头,带三个大一点的姑娘去总督府拜访的事,他也知道,只是柳氏未免太过刻薄了,让妍儿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要去妹妹那里借。
姜姨娘连磕了几个头:“六姑娘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妹妹落水,她心里也难受,因此在佛堂祈愿,这是她诚心忏悔,并不像太太想的那般,为了逃避责罚。她心里是害怕后悔的,才发了这样的愿。只是,我是六姑娘的生母,怎忍见她一辈子青灯古佛,不若让贱妾替她领罚吧,什么责罚妾都愿意受,即便与老爷分离,日后不能伺候老爷、太太,贱妾也会日日祈求佛祖保佑我梁家平安昌盛,老爷,太太,就可怜可怜贱妾,饶了六姑娘这一回吧。”她强自忍着眼泪,若妍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若雅暗赞,这姜姨娘说话太有水平,不但暗指柳氏苛待庶女,又把若妍的心思圆了过去,当真是个中高手。
梁晔瞧着爱妾实在可怜,若妍虽有不对,也是小孩子性情所致,何况她也知错了,他看向柳氏,对方把头一转,不去理会丈夫的眼神。若雅无奈,站出来道:“六妹妹既然已经知错,那太太也不会再追究,免得被人说苛待庶女。只是正如姨娘所说,六妹妹须当修身养性。以后你每日抄一遍《女则》,一遍《心经》,日日诵读便是了。”
柳氏不忿,正要发作,若雅以眼神制止她,暗暗摇头。这局却是姜氏母女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