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心念急转,忽见外头天色又变了几变,书房里的人依然是那一对夫妻,然而这一次,那位贵妇已经是急得愁容满面,连连呼唤:“老爷,京城已经破了,皇上他,他……”
那个男人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是老了好几岁:“是,夫人你说的对……国破家亡啊,国破家亡!”采薇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心疾首,她鲜少看见贺兰家的人对此露出特别明显的情感,她的师父贺兰无名亦是如此,似乎前尘往事已然忘却,可是实际上,亡国之仇,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们,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的。
“老爷,你答应过我,一旦皇上驾崩,就把那东西毁了的,这几天又有几个人莫名其妙失踪了……”那位贵妇涕泪漓漓,哀求不止。
“夫人,夫人言之有理。”那个男人负手长叹了一口气,自书房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一打开,却是一块木头雕成的印玺,非佛非神,乍看之下,倒是像一个恶鬼,那贵妇有些紧张地问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太祖开国时候流传下来的东西,名字叫做‘阴玺’,据闻,可以杀人无形于千里之外……是大凶之物,非十万火急不得取出。”那个男人叹了一口气,把那个印玺取出来,犹豫再三,还是丢进了火盆里,就在那个印玺跌落火盆的一个瞬间,采薇看见那个恶鬼似乎咧嘴笑了一笑,随即一簇明火忽然窜得老高,忽然点燃了正一间书房,可是那个男人和贵妇,被大火缠身,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采薇看得心惊肉跳,面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她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而是抱头蹲了下去。
就在那个时候,她的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采薇尖叫一声跳了起来,那人却也好似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小丫头你做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采薇才略略定神:“墨迹……多多?”她茫然回顾四周,却只见依旧是刘宅的那一片荒芜,贺兰浅夏和贺兰墨迹莫名其妙看着她。
采薇捂着心口,半晌,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刚刚站起身来,却见手心里握着什么东西,顿时,采薇的心里头一紧,想要看一看自己究竟握着什么,可是因为太过紧张,手指竟然僵硬不能动弹,她只好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指掰开来。
一方雕着恶鬼的印玺,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那只恶鬼青面獠牙,白日里看起来也颇为可怖,贺兰墨迹唬了一跳:“这是什么?”
采薇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她想说什么,却忽然见一阵风吹来,手里的印玺竟然随风化作了沙尘,自她的指缝间流淌干净了。
坐在马车上回去的时候,采薇才开口问道:“那个姓刘的大官叫什么?”
贺兰墨迹沉默了一下,才道:“刘焕。”
“墨迹,你认得他么?”采薇支着头,问他。
贺兰墨迹默默点了点头,好半天,才低声道:“当年宝宝姐的父亲已经年迈,我父……父亲本来是想提拔他为丞相的,刘大人忠心耿耿,一直颇有才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告老还乡,不知所踪了。”
采薇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得贺兰墨迹一瞬间眼底有一瞬间的湿润,他别过头去,没有说话,贺兰浅夏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采薇忽然就很后悔告诉他们了,她呐呐道:“对不起……”
“小丫头,和你没关系。”贺兰浅夏叹了口气,“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他的语气也非常沉重,采薇忽然捂住了面颊。
马车咕噜咕噜行驶在官道上,残阳如血,**,可惜已经换了他人名姓!
半月后,临安别院,贺兰浅夏与贺兰墨迹走进采薇的闺房,皱着眉头问丫鬟们:“怎么回事儿,小姐怎么会莫名其妙不见了?”
几个丫鬟跪在地上,身形微微颤抖,但是依然压抑着恐惧道:“奴婢们不知道,昨儿守夜的时候也未曾听见异常,可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她颤抖着说不下去了。
贺兰墨迹在床榻之前转了一圈,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见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墨迹,多多,墨迹,多多,我在这儿!”
他狐疑着四处张望,贺兰浅夏问道:“怎么了?”
“嘘。”贺兰墨迹比划了一个轻声的手势,“我好像听见小丫头的声音了。”
“怎么可能,这里哪里还能躲了一个人……”贺兰浅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看着床榻上的薄被动了动,然后一个几寸的小人儿就满头大汗钻了出来,正是缩小了不知多少的采薇。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贺兰浅夏好半晌,才惊疑不定询问出声。
“多多,轻一点儿。”小小的采薇看起来是把这句话吼出来的,可是听在他们耳朵里,却依然十分轻微,要用心才能听见。
贺兰墨迹便小心翼翼把她捧出来放在榻上,小小的采薇便在糕点上蹦蹦跳跳,然后高兴了就在软糕上恶狠狠咬了一口。
贺兰浅夏看了半晌,才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贺兰墨迹倒是觉得很好玩,轻轻点了点采薇,结果她扑通一声摔到了,顿时泪眼汪汪,贺兰墨迹顿时收回了手,讪讪道:“啊……我其实听父亲讲过,所谓阴玺,不是真正能杀人于无形……虽然没有明说,我看小丫头现在的情况,它的作用说不定是把人缩小了。”
贺兰浅夏想了一想,道:“有理,若是如此,千军万马,也算不了什么了。”
“可是小丫头这样,怎么办才好?”贺兰墨迹忧心忡忡。
“唔,我倒是觉得那些东西可以派上用场了。”贺兰浅夏瞥见采薇翻开了一般的史书,正好是写到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他便微微一笑,扇子轻敲掌心,“金屋藏娇啊。”
贺兰墨迹与他素来有默契,顿时明白了他的念头,哈哈一笑,把那一匣子的东西拿了出来,对采薇道:“小小丫头,来摆屋子吧。”
三日后,采薇东张西望走进了传说中的金屋,金屋虽不大,却是实打实都是纯金铸造的,屋顶梁柱,都镶嵌着宝石珍珠珊瑚玳瑁,里头前厅后院以及回廊碧纱橱都一应俱全,采薇小小的人儿走在那里,亦是啧啧称奇。
(贺兰青萝:(⊙o⊙)闪瞎了我的眼睛!)
“皇宫都比不上你的屋子奢华了。”贺兰墨迹调笑了一句,“羊脂玉为砖,宝石为梁,黄金为屋,我看可以拿桃花妆给你做酒池肉林了。”
“这个主意好!”贺兰浅夏笑道,“那怕是吹过来的风都是能把她熏醉了的。”
采薇气鼓鼓看着他们,她比起三日前,身量已经略略长高了一些,是以大家估计她不过需要些日子便可恢复,心情并不沉重,倒是纷纷打趣起来。
贺兰墨迹道:“你师父来信,说要来围观你……”
“……”采薇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一扭头,钻进屋子里不理他了。
贺兰墨迹瞪眼,扭头看了看贺兰浅夏,贺兰浅夏已经拍桌大笑了起来。
可惜贺兰无名到底是没能看见自家徒儿变成袖珍的模样,他赶过来的时候,采薇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大小,那座金屋,是已经住不进去了的,贺兰浅夏命人在递补镌刻的字:赠薇薇细君。
细君细君,再贴切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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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了书页,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传说中的金屋,居然是真的被采薇住过的,实在是有趣至极。
而那方印鉴,却的确也是叫人惊异莫名,若是真的能够把东西缩小,那真的是奇特得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但是又让人想起须弥纳芥子,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来。我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海里纷至沓来各种诡异的念头。
不过那金屋我拍下来……是要怎么办==
过了两天我去提货的时候,就问了顾琅这个问题,他道:“银行里租个保险箱算了。”
银行也不见得安全啊,我心里腹诽着,却还是采纳了这个建议,忽然想起来那位神秘莫测的老先生,我不由追问道:“那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顾琅沉吟一番,才道:“你应该听过他早年的经历吧,打天下的时候是那个人身边的重臣,可是自古以来,开国皇帝都有这么一个作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那一场著名的政治风暴里,多少功臣沦落到了一个草席裹尸的下场,我心里恻然,问道:“然后呢?”
“你看他能熬过那一次的劫难,就知道是有猫腻的了。”顾琅和我细细分说,“当年他也众叛亲离,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还要被人折磨侮辱,差点就要死了,可是他打天下的时候,曾经和你们家的人有过一点交情,所以后来就被秘密送出国了,平反了才回来的。”
“这么曲折?”我将信将疑,“那金屋是怎么到他手上的呢?”
顾琅不大在意,想了想道:“估计是对贺兰家有了几分好奇,他这些年叫人收来的吧,似乎是在印度王宫里弄出来的,他这样的位置,要收东西,自然比我们方便。”他说完这一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问我,“对了,你知道这金屋是做什么用的么?”
我哈哈一笑,道:“金屋,金屋当然是藏娇啊,用得着问么?”
《细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