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窗户,外头天气灰蒙蒙的,看起来怪阴沉的,采薇披了斗篷和贺兰墨迹去拜访玉衍真人,路上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询问道童哪里可以煎药,得到了厨房的所在地后便作揖告辞离开。
那个小道童看见他们,便自动解释道:“那是借宿在本观的客人,他的夫人昨夜感了风寒。”
采薇便望了一眼,那个男人衣衫精致,想来是富贵人家出生,而且油头粉面的,他似是也不料这道观里还有这样美貌的年轻少女,因此也是略略呆了一呆——采薇如今已经十三岁,正是“婢婢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身量比往年长了些许,看起来已然有了少女的风姿绰约。
贺兰墨迹侧侧身,挡住了他的目光,那个男人才惊觉尴尬,低头快步走开。看采薇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贺兰墨迹少有得正了脸色:“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
“我没有和他讲话啊?”采薇瞪眼,很是无辜。
贺兰墨迹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道:“不要随便和陌生人笑。”
采薇更是莫名其妙:“我也没有对他笑啊。”
“呃……”贺兰墨迹一时词穷,半晌不知道怎么和她说男女大防来得好,采薇莫名其妙瞅了他一眼,道:“墨迹,你早饭没吃饱么?”她的语气很同情,“可惜桂花糕已经给我吃完了,不然还能分一块给你。”
“……我不饿。”贺兰墨迹说完了这一句,快速把话题转开,“你知道玉衍真人么?”
“这里的观主啊。”采薇答道,“怎么,他很有来头么?”
贺兰墨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当然,不然我父亲怎么会把东西放在他这里呢。”
采薇小姑娘来了几分兴趣,问道:“怎么说?”
“唔,我的父亲,曾经几度请他出山担任司天监的太史,只是他说这有碍清修,都推拒了,可是我父亲每隔几年就要召他进京问道,十分虔诚,据说玉衍真人可通古今,能推演未来,亦能神游物外,是有大神通的人。”贺兰墨迹压低声音,细细和她道,“这翔云观虽然破败简陋,可是真正求仙问道的人,却把这里看成仙地福地。”
“这样啊。”采薇心中惊奇,因此见了玉衍真人之后,便一直在打量他,玉衍真人须发皆白,盘坐在地上,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贺兰采薇:“采薇姑娘,小观简陋,住得可还习惯?”
采薇想了想,才道:“尚可。”她顿了顿,又道,“就是隔壁有点吵……”她说完这句,贺兰墨迹用力了咳嗽了几声。
玉衍真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一别经年,九皇子这些年看起来却是清减不少。”
贺兰墨迹长叹一声,神色黯然:“一旦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
采薇看了他那样,心有不忍,故意道:“哪里,这样刚刚好。”她瞥了一眼贺兰苍绯,又补了一句,“你看苍绯老师那样,多受姑娘们的欢迎。”
贺兰苍绯淡淡扫了她一眼,采薇顿时噤了声,可是又觉得无需如此,因此又道:“我又没说错!”
贺兰墨迹被她一打岔,倒是没有功夫继续伤感,拉了她道:“好啦,你就别去惹苍老师了。”
“哼!”采薇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玉衍真人含笑看着他们,道:“有所失必有所得……皇位折磨了太子殿下,皇宫也折磨了你。”他转过身去,对贺兰墨迹道,“我前些年奉诏见了新皇。”
贺兰墨迹微微皱了眉头,显然对现在的皇帝不会有好感,可是玉衍真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分外注意:“和懿长公主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采薇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乍听之下,显然是有些茫然,反观贺兰墨迹,却是大受震动,甚至后退了一步,好半天,才问道:“她不好了么?”
“不好了。”玉衍真人淡淡道,“当年就伤透了底子,这些年不过是吊着命而已,新皇命我研制仙药……”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殊不知,生死本无区别,生有生的方式,死有死的去路。”
采薇以前也听过道家的一些言论,但是玉衍真人这番话,似道而非道,让她有些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而贺兰墨迹,更是没有心思与他探讨道与生死,只是急急询问:“那……还能拖多久?”
玉衍真人略略沉吟,反倒是贺兰苍绯此时忽然开口:“墨迹,有多久又怎么样呢,你总不能再去见她一面。”他原本是盘坐在一边,此时起身理了理白袍,带开了话题,“我们来的目的,玉衍真人想必已经知晓了吧?”
玉衍真人面对贺兰苍绯的问题,依然是神色自若,道:“自然。”他顿了一顿,才道,“想必是为了如意盒而来的吧……只可惜,贫道并不知所藏何处,当年皇上只是命人藏于这翔云观之中,贫道只是知道此事,然而具体在何处,贫道确然不知。”
采薇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道长你不是有神通么,为什么也不能知晓?”
“因为如意盒是神器,贫道即便是略有神通,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玉衍真人看着她,忽而道,“可是贫道夜观星象,似是有神器现世,兴许是如意盒也说不定。”他站起来,道袍翻飞,看起来的确是仙风道骨,“观中任何一处,几位都可自由来去,望诸位早日达成心愿。”
离开了玉衍真人的房间,采薇不由道:“我怎么觉得玉衍真人看起来怪怪的。”
“他和了尘大师虽然是僧道有别,却是当世最著名的两位得道之人。”贺兰墨迹回忆着,同她解惑,“不同的是,我父亲崇信道家多一些,他偏爱炼丹,妄图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不大自然,想来是想起了他的母亲的缘故,于是很快把话题带开,“而你师父,与了尘大师的关系更好一些,他们谈论佛理谈论茶道,倒是颇为投契。”
“这样啊。”采薇若有所思,她想了一想,有些头疼,“那东西会藏在哪里呢,这个道观那么大啊!”
“不着急,总会有线索的。”贺兰墨迹这样安慰她。
采薇眼珠子一转,忽然歪头,好奇问道:“墨迹,那个和懿长公主是谁啊?”
贺兰墨迹在一个瞬间,僵硬了面色,敷衍她:“长公主就是现在皇帝的姐妹。”
他这个回答,可不能让采薇满意,可是采薇看他那样一副不欲多说的神情,便不再追问下去,刚想换一个话题,却见那个早晨遇见的富贵少爷端着药碗朝厢房走去,他看见采薇过来,眼神闪了一闪,并不避走,反倒是对她长揖施礼:“早上唐突了姑娘,真是万分抱歉。”
采薇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然后被贺兰墨迹挡在了后面,他皱着眉头对他道:“舍妹年幼,若是没有什么事,还请不要来打扰她。”
“小生并无唐突之意。”那个人急急忙忙道,“小生姓赵,单名一个简,与我夫人借宿在观中,因观中并无女眷,夫人时感寂寞,若是这位姑娘不介意,可以来与我夫人说说话,好使她暂排忧思。”
采薇刚想说什么,却被贺兰苍绯一把捂住了嘴巴,他轻佻眉梢,淡淡道:“你夫人,不是病了么?”他看着赵简端着的药碗,冷笑了一声。
赵简嗫嚅道:“待夫人病好后,不知能否请小姐……”
“舍妹体弱,这天寒地冻的,病了可不好。”贺兰墨迹插口,堵住了赵简的下文。
于是采薇就被他们莫名其妙推回了房里,这才得以自由说话:“你们俩干什么?”她问。
“外头那么冷,你要是感上了风寒,这里可不是养病的好地方。”贺兰墨迹神色自若回答她。
“少蒙我了,你们明显是不想我和他们夫妻有所来往,为什么?”采薇小姑娘从来都不笨,但是这一次,她倒是的确好奇。
“不为什么。”贺兰苍绯的回答素来直截了当,“男女授受不亲,你离那个人远点儿,虽然道貌岸然的,可是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人。”
“男女授受不亲?”采薇狐疑的目光从贺兰墨迹身上又移到贺兰苍绯身上,语调拖长,怎么听怎么觉得意味深长。
贺兰墨迹轻咳了一声,道:“与其想他们,你不如想想,东西会藏在哪里?”
采薇小姑娘就是容易被别的事情吸引住注意力,她虽然还有些纠结方才的话题,但是却已然不再追问下去,反倒是认认真真想了起来:“有无道观的图纸,还有,当年老皇帝也都没有留下什么暗语之类的么,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叫人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怎么找?”她小声抱怨着。
贺兰墨迹皱了眉头,沉思道:“有刘焕的例子在,我还以为,东西会直接让玉衍真人保管呢。”
“不一样啊。”采薇道,“刘焕是忠臣,可是那个老道士不是啊,他如今受了新皇帝的召见,不是一样还会去?真是不可靠,东西会不会早就被拿走了?”
贺兰墨迹叹了口气,道:“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