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略
范旭东(1883—1945),又名锐,字行,出生于湖南湘阴县。中国化工实业家,中国重化学工业的奠基人,被称作“中国民族化学工业之父”。
幼年丧父,随母谢氏和兄长范源濂到长沙定居,生活十分贫困。曾一度投身保节堂,靠这个“慈善事业”机构供养度日,这使他幼小心灵中种下了发愤图强、艰苦奋斗的思想根苗。范源濂曾与蔡锷同时就学于梁启超主讲的时务学堂,因学习勤奋,深受梁启超爱护,得以兼理学堂事务,半工半读,以赡养老母和培育幼弟读书。范旭东在兄长帮助下,于1900年东渡日本留学,1910年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理科化学系。他潜心攻读,与日本同学同住、同食、同学习,对日本民族那种奋发图强的精神感受很深,也进一步激发了他的民族自尊心、爱国心和勤奋学习的精神。他看到日本发展快,以强凌弱,先后战胜中国和帝俄后,更加痛恨清政府的腐朽无能,向往祖国富强,常以艰苦卓绝、勤劳勇敢的作风要求自己,身体力行。
范旭东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毕业后,留校担任专科助教。1911年回国,在北洋政府北京铸币厂负责化验分析,但由于不满当时官场的腐败,两个月后辞去了工作。不久,被派赴西欧考察英、法、德、比等国的制盐及制碱工业,收获很大。回国后,历尽艰辛,于1914年在天津塘沽创办久大精盐公司。在此基础上,为实现实业救国和发展化学工业的愿望,又着手制碱工业,于1917年开始创建永利碱厂。碱厂开工之初,生产很不正常,在侯德榜等一批技术骨干的努力下,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难题,于1926年实现了正常运转,生产出优质纯碱。为了进一步发展盐业,于1926年至1927年,又先后在青岛开办永裕盐业公司,在汉口开办信孚盐业运销公司。在永利碱厂略有盈余后,于1933年12月着手创办永利碱厂。该厂于1934年7月在南京长江北岸六合县境内的卸甲甸动工,1937年2月5日生产出我国第一批硫酸铵产品。抗战期间,继续在大后方创办实业。1938年7月,在四川自流井开办了久大自流井盐厂。同时,又在四川犍为县五通桥开办永利川厂。在办厂过程中,积极支持侯德榜等人革新苏尔维制碱工艺,于1943年研究开发成功了联合制碱新工艺。抗日战争胜利后,范旭东正准备派员分赴久大、永利、永裕等厂接收原有财产之时,突然身患急性肝炎,经医治无效,于1945年10月4日与世长辞。
严慈
范旭东的长女范果恒回忆:“即使在父亲生意顺利的天津时期,家里的生活也还是比较拘谨的。那时候家里日常食用的大米都是从父亲的老家湖南乡下运来,因为这样比在北京、天津购粮要便宜多了。两个女儿出生以后,父亲的收入经常不够养家,就靠母亲的一些陪嫁首饰帮补家计。”
范旭东是个很严肃的人,家里的书房和实验室都是不准孩子进去的,吃饭的时候也不准讲话。范旭东的长女范果恒小时候随父亲和永利公司住在天津,那时候永利公司有个网球场。有一次,范果恒想去打网球,她爸爸就跟她说:不行,这是给员工预备的,你没有这个特权。范旭东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永利公司的经营上,至于家庭,则完全由妻子许馥一手打理。许馥总是把头发剪得非常短,然后全部往后梳起来,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她的脚也是缠过不久就放掉的。对于范旭东的家人来说,他的妻子无疑是更亲近、影响更大的人。范旭东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死后,里里外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妻子当家。许馥也是一个严厉的人,她的外孙女从来没有见过外婆掉眼泪。从1948年开始,永利公司每年向范家遗孀赠送股息,作为抚恤金。范太太持家甚严:三个外孙、外孙女,从来没有零用钱,只有每天一毛钱来回上学坐公交车。外孙林翔喜欢集邮,只能靠自己每天走路上学,省下车钱来买邮票。家里有佣人帮忙,但是几个孩子从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夏天开始,一切就要自己打理了,自己洗衣服,自己准备第二天的午饭。而且和范旭东一样,范太太也是不准孩子在饭桌上讲话的。她经常跟这帮小孩子说:“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范旭东和他的夫人最相似的一点就是不歧视女孩子。范家没有什么男权思想的,而且许馥也是日本留学回来的,很开明。范旭东一生没有儿子,也没有说很遗憾的话。范旭东的两个女儿在美国学习的都是和范家生意无关的专业。大女儿是学音乐的,那时候,学音乐也不能当饭吃,范旭东和许馥他们一点没有反对,他们觉得,只要子女自己喜欢,又有能力,就去做。
廉洁
范旭东的私德可与事业媲美。早在创办久大公司之时,范旭东就为自己定下三条原则:一、不利用公司的钱财谋私利;二、不利用公司的地位图私益;三、不利用公司的时间办私事。几十年的创业历程中,他忠实地履行了这些信条。范旭东当“永久黄”团体“元首”三十余年,一直保持着“动不违时,财不过用”的优良品质。他出门不置汽车,家居不营大厦,一生把全部精力集中于其事业上。
他的员工李金沂称:范旭东“神志清明,淡泊名利,公私行为,明朗公正;生平不置产业,物质上毫无欲望,……其清廉崇高,实足以移风易俗,令人景仰”。
陈调甫在范旭东死后,对范旭东“个性之足为后世效法者”进行了归纳。他说:“先生家庭崇尚俭朴,公私分明,凡属公司财物,私人绝不假借,薪俸所入,仅敷温饱,岁终偶分红利,亦大都捐助为研究费用”。
侯德榜说:“范先生死后,有某机关人以为范先生创立偌大事业,必留有许多遗产,来相询问。殊不知先生生前两女公子赴美留学之学费已苦无法筹措;家族之生计,侄辈之教育,俱发生困难”。
与责己严苛形成对比的是,范旭东“待同事非常宽厚,无论厂中高级与低级职员、有技术、无技术工人,均一视同仁”。他“待人接物,极讲平等,决无世俗摆架子行为,与下级职员谈话,保持温和态度,无疾言遽色”。范旭东自己不追求物质享受,而对员工的生活待遇则非常关注,“对于一切福利工作,无不深致意焉”。在久大精盐公司在兴建各盐厂之际,就“建筑工人住室,创办职工补习班,设立工人食堂、工人书报室等,以谋工友之福利,提高工人之生活”。范旭东对于员工疾苦,尤其关心,“厂中有经济困难者,辄解私囊作将伯之助,而不以告人,即其太太亦并不之知”。
气概
范旭东身上有着典型中国人的民族情结和气概。1925年春,在侯德榜等人的努力下,产品初见改善,颜色开始转白。但4台船式煅烧炉此时已全部烧坏,无法再用,全厂被迫停产。要恢复运转和继续改进,需要大量资金。卜内门公司在中国的总经理李德立(Edward Selby Little)一再要求范旭东与之会谈,最后约定在大连会面。在大连会谈中,卜内门方面反复炫耀自己资金充足,技术力量雄厚,条件优越,而永利面临着巨大的困难,何不接受卜内门的资金和技术。范旭东在谈判之前已经料到此说。他的回答是:“永利公司章程已明确规定:股东只限于享有中国国籍者,无可变通,否则永利将无法享有政府对民族企业所承诺的优惠政策,对永利碱厂有害无益。”
这一次交锋之后,范旭东回到永利召开了一个董事会。当时永利内部人心浮动,正亟须重振士气,凝聚人心。范旭东在会上坦陈了苏尔维法制碱技术的难度,世界各国都曾经历多年摸索才得到通途,永利已经付出了大量努力解决了许多问题,现在放弃,岂不功亏一篑。范旭东还描述了卜内门的意图,使股东们在来自外部的压力面前变得空前团结。另外,他还特意对侯德榜给予特别的激励,他历数侯德榜数年来的业绩,说:“对这样难得的人才,我希望大家像支持我一样支持他的工作……”在危机的时刻,留住关键的技术人才是稳定大局的首要。范旭东在这次大会上得到了全体董事的理解和支持,永利抖擞精神,空前团结,一致对外。
不久卜内门又安插了一个小职员进入永利当坐探。此人在卜内门和永利碱厂都拿薪水。后来他终于投向永利的阵营,向范旭东坦白真相。范旭东赞扬他的爱国之心,并保证不解雇他,要他继续工作;但提出一个条件,即以后当他向卜内门公司提供情报时,应先由范旭东指定公司中的高级职员虚拟业务动态材料,再经他送交。
范旭东非常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日军入侵后,他完全不肯合作,不畏风险地带领他的企业集团内迁到后方,重新建厂,并全力支持当时的国民政府抗战。
1933年春天,他去上海,一个熟悉的日本商人来看望他。席间说到“九·一八事件”只是“地方事件”,“无碍中日两国邦交”。范旭东十分愤怒,用日语驳斥说:“你欺人太甚!你侮辱我的国家民族,你我势不两立,快给我滚出去!”
早在日军包围久大和永利之前,由于日军已经数次侵扰,负责经营和人事的李烛尘未雨绸缪,已经将永利的重要档案和技术资料,由塘沽转移到处在法租界的天津永利总部保存起来。“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前夕,日本军舰已经开入天津塘沽港。当时李烛尘坐镇天津总部,范旭东则南下南京苦劝******抗战,却没有结果。大局既不可挽回,范旭东便抱着玉碎之心,电告李烛尘:拆迁设备,退出工厂,留津待命。
1937年秋,日本军部华北开发公司授意其下属的兴中公司夺取永利碱厂。由于永利碱厂在国际上负有盛名,日本人希望通过合法手续,“名正言顺”地得到永利的产权。兴中公司代表刀根曾几次“拜访”李烛尘,大谈“日中亲善”,企图与永利合作。李烛尘避而不谈。刀根又请三菱公司出面商谈,提出由三菱以民间财团的名义提供技术和资金进行,由两家合办永利。李烛尘用上了当初范旭东拒绝卜内门的相同理由:公司章程明文规定,必须是华籍人士才能入股。日方并未就此善罢甘休,又几次找到范旭东,要求把永利碱厂买下来。范旭东气愤之极,回答说:“厂子我不卖,你要能拿走,就拿走好了。”
与此同时,永利碱厂过去的主要对手——英国的卜内门公司也派其华人董事孙仲立多次找到范旭东和李烛尘,建议把永利制碱厂改为中英合办。卜内门公司愿意用在日本银行的存款30万银元做抵押,作为合作的前期投股。范旭东、李烛尘不愿交出。
日本军部终于失去耐心。1937年12月9日,刀根拿着预先拟好的将碱厂交给兴中公司接办的协定文本,逼迫李烛尘在文本上签字。李烛尘忍无可忍,一改往日斯文儒雅风范,怒斥道:“世界上哪有强盗抢了东西还要物主签字的道理!你们做强盗也太无勇气了。”第二天,日军下令强行接管永利碱厂。刀根及日本兴中公司的人员进入厂内。范旭东在塘沽的产业全部落于日本人之手。
南京的永利硫酸厂同样没能逃脱被夺的命运。这个刚刚建成的工厂已经达到国际水准,能够生产制作武器所需的化工产品,可谓兵家必争。日本深知永利南京厂战时可以生产硝酸,于是一再要求合作。范旭东和永利曾发下誓言:“宁肯为工厂开追悼会,坚决不与侵略者合作。”日本军部无奈,出动飞机3次轰炸永利。12月,日军占领南京。日本三井公司将永利厂据为己有。
随着日军继续进逼上海,范旭东痛下决心,命令凡是可以搬动的机器材料、图样、模型都抢运西移。笨重巨大无法移动的设备,则将仪表拆走,其余设备拆下投入长江,并布置全部技术人员和老工人向内地转移。1938年1月,永久黄的1000多名员工及家属从天津、南京、青岛、海州等地撒出,陆续到达汉口。范旭东在汉口主持团体领导人会议。在会上范旭东说:不要把这看成是一次逃难,而应该看成是一次创业。
范旭东决定内迁,意味着巨大的机械损失、严重匮乏的资金、辗转崎岖的道路交通,上千人的组织安顿。范旭东的选择,抛开了商人的身份——他是出于民族义愤,考虑更多的是民族感情而不是经济利益。
1938年9月18日,也就是“九一八”纪念日当天,新的久大盐厂在自贡宣告成立。在重庆久大、永利联合办事处的墙上,挂着一张塘沽碱厂的照片,范旭东亲自在上面写了“燕云在望,以志不忘”八个字。他常常在照片前伫立,并对同事说:“我们一定要打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