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安静地坐在罗氏的身边。她一会儿伸手去探探罗氏的额头,不时还低下头,拿冻得冰凉的脸颊,去贴着罗氏,试图帮罗氏把火烫的额头冷却下来。
阿朗站在帐篷里,黑亮的眼睛看着金枝,面上忧愁。他喃喃地自语道:“坏将军醒了,要是找金枝的麻烦可怎么办。不知王爷还护着金枝不护?”想到拉日那狰狞的邪笑,和阿木那日踏进帐篷时似乎要吃人的眼神,阿朗更替金枝担忧。
他爬到榻上,扳着金枝的幼嫩肩膀,认真地看着金枝,说道:“金枝,我带着娘和你,还有你娘,咱们跑吧!跑回秦国去!我娘说,秦国人最是和善,从来不打小孩子!”
金枝听不大懂阿朗在说什么,只是见他满面忧色,眉头紧皱,便探手上去,轻轻抚了下阿朗的眉头。她乌漆漆的眼睛看着阿朗,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嘴角微弯,对着阿朗笑了。
阿朗看着金枝的浅浅的笑容,淡淡的,却不知为何,安抚了他那颗既忧且怕的心。他拍拍胸口,呼了一口气,有些放松地说道:“我忘了,王爷是金枝的爹,怎么也不会伤了金枝的。”
他忽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认真起来,看着金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王爷训斥你,你千万不要说话,不要再说什么杀呀死的,气坏了王爷!你记住了吗?”
金枝虽年幼,听不大懂阿朗在说些什么,却也能靠察言观色看出阿朗的忧心。她懵懂地点点头,又对着阿朗笑了一笑,便低下头看顾母亲。
她轻轻摸了摸罗氏的脸,仍然烫手。罗氏的眉头皱得死紧,时不时呻吟一声,有时会微弱地叫一声“金枝”,除此再无动静。
金枝拿起身边一只破陶碗,用筷子沾了些水,点在罗氏干燥裂开的嘴唇上。罗氏似是渴了,抿了抿嘴,将水抿进口中。金枝见状,忙又点了几滴给罗氏。见罗氏又吸进了嘴里,金枝面上便显出高兴来。好歹罗氏有些动静了。
她跪坐起身,端起碗来,刚要试着给罗氏喂些水,就听帐外一阵争吵由远及近。阿朗一直竖耳听帐外动静,此时也听出,是那位护着金枝的国师,在与一个男子吵嚷着什么。
吵嚷声渐近,能听到国师大声喝道:“她也是你们能动得的!今日有我在,谁也别想伤这帐篷中任意一人!”
那男子说话声有些不耐烦:“国师莫怕,将军只是叫我们带王爷的女儿到将军面前赔个罪,不会伤着小郡主,也不会伤着那奴隶。”
国师冷哼道:“你们将军的脾性世人几个不知道的!如此猖狂下去,不怕皇上听闻么!”
随从越发不耐起来,粗着嗓子说了声:“王爷都不管你管的什么闲事!起开吧!”,便听“扑通”一声,像是有人站不稳跌倒,紧接着拉日的随从便迈步进了帐篷。
阿朗刚才听出,这随从要带金枝去拉日那里。想起拉日的恶行恶状,他浑身发寒。看了眼身后弱小的金枝,阿朗跳到地下,展开胳膊挡在随从身前。他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随从,眼神坚定,一步不挪。
这随从受命来接金枝,却接二连三被阻,心内暴躁起来,伸手一提,要将阿朗提起仍在一边。谁知阿朗就势抱住了他的胳膊,死不放手。
阿朗虽年纪小,力气却是极大的,那随从甩了几下没甩开,不由无名火起,便要使劲将阿朗往桌角上掼。国师此时踉踉跄跄进来,一把将阿朗接住,一双眼睛变得阴森森的:“我再去找王爷。我没回来前,你若敢将这帐子里的人带出去一个,我总有办法叫你死无全尸!”
拉日的随从愣了一下。国师向来慈和,金国妇孺皆知。从没人听国师对谁说过狠话。这随从觉得面上下不来,梗着脖子,有心回句嘴,可一看国师那双凶狠的眼睛,便将话咽进了肚里。
毕竟一国国师,便是平日总对着权贵们低头,对付一个随从的本事还是有的。这随从可不相信拉日会为了自己和国师翻脸。这么一想,随从便松了口:“我顶多能在此地留一炷香的时间。若有什么辙,便赶快想吧。”
国师一听,随从松了口,便将阿朗放在地下,蹲下身在阿朗耳边轻轻说道:“护好金枝,千万要护好她,别让人带走她,知道吗?”
阿朗看了看身后榻上已经站起身来,冷着脸紧抿着嘴的金枝,回过身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国师轻轻拍拍阿朗的肩膀,便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国师走后,拉日的随从自顾坐在椅上,看着桌上有水壶,便唤阿朗道:“那小奴隶,倒杯水过来!”
阿朗抬起头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走到榻前坐下,盯着随从的一举一动。
那随从见阿朗一个小娃儿也敢不理会他,面上下不来,便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想踹阿朗两脚。
他刚走到榻前,便看见金枝在阿朗身后,迈着小腿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金枝微微低着头,眼皮却向上撩着。她的眼睛乌黑乌黑,黑得仿似没有亮光,死盯着自己。她手里紧捏着把小木剑,走得缓慢稳当,竟让那随从想起了曾经在京都见过的豹子!
随从想起当日金枝一剪刀刺进自家将军的后腰,那时他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她的表情。不过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眸子幽深,竟是没有一点表情,冷冰冰的。
现在金枝又是这副样子朝自己走来,随从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毛。他连忙倒退几步,坐在椅子上,警惕地看着金枝,不再说话。
阿朗不知金枝在自己身后吓退了随从。他正集中全副精神,准备和逼近自己的随从缠斗,却见他突然退了回去。一会儿又见金枝稳稳地坐在自己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随从。阿朗伸手将金枝搂进怀里,轻声哄着:“别怕金枝,我会护着你的。”
金枝没有答应,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那随从。
随从叫金枝盯得浑身不自在,左右打量起帐篷来,不再看金枝。他边四处乱瞅,边算着时辰,马上便到了一炷香的时间了。随从站起身,走到帐门口张望了一番,仍不见国师的踪影。
他想了想,左右已经耽误了,不如再等一会儿,免得真叫国师盯上了自己伺机报复。谁知,他刚回帐篷坐下,便听见外面马蹄声响。他还没来得及出去看,马蹄声已经到了帐篷门口。拉日的另两位随从骂骂咧咧地进来:“老三你小子是怎么回事儿?来搬个人半日不见踪影,害我们替你挨了将军一顿骂!”
老三一看,拉日又派人来,只好心中叫苦,嘴上回道:“我这不是渴了,想找口水喝么。”
那两个随从一听,骂得更厉害:“回去多少好酒喝不得,非在这个破地方喝白水!”说着他们径直走向金枝,伸手便要抱她:“快走吧,将军等她等得什么似的!”
阿朗见这两人要抱走金枝,扑上去便要与他们厮打,被其中一个大汉抬脚当胸踹了一脚:“去你的吧!”接着,两人便伸手要抱金枝。
阿朗被踢倒时,金枝一下站了起来。见那踢打阿朗的大汉走来,金枝抡起手中的小木剑,当脸一剑便抽在了那人脸上。只听“啪”的一声,那人脸上多了一道红肿印子。
被打的随从吃痛,一把提起金枝的领口,将金枝夹在胳膊下,口中骂道:“这小蹄子是什么怪物!年纪小小怎的力气这么大!等将军出完气了,我非要整治整治她不可!”
另一个随从哈哈笑道:“你连两岁小娃的打都躲不开,还有脸说!”
被打的随从回头瞪眼骂道:“你来试试!她出手奇快,是你也躲不开!”
老三眼看金枝便要被带走,心里直骂晦气。这回,将军的差使没办好,连国师也得罪了。他干着急也没法,只得跟着同伴一起往外走。
老三走在后面,看金枝被倒夹在同伴胳膊里,一双眸子越来越黑,脸上渐渐现出怒色,更像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豹子。
他心中不知为何,忐忑起来。趁同伴出门上马,他走到跌在地下,岔了气起不来的阿朗身边,在阿朗耳边匆匆说道:“告诉国师,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情势所迫。若想救她,定要速来!”说着,他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