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金光遍地,紧接着黑云吞日。摄人的异象在一天内接二连三地出现,让金国百姓人心惶惶。
金枝出生时的紫云,只是在边境显现过,不像这次,黑云吞日笼罩天下,逼得金国皇帝下了罪己诏,焚香沐浴,在太庙茹素七日。听说,秦国那边,皇帝也急急祭天。
直过了几个月,世人心中的惊怖才渐渐平息。只有两国皇帝心中忐忑,各自派人仔细查探,天生异象时,国内降生的男婴有几个。金国皇帝偶尔会想起自己那个边境的孙女出生时,似乎也曾有紫云罩顶,再一想她的奴隶母亲,和金枝的女儿身,倒不禁失笑:真是天上星宿,也不至于这样不择路的投胎吧。
阿木早在异象出现的几日后,接到国师的密信。信中道,不日国师便要启程来探望金枝。他对几个月前那骇人景象也是心有余悸,日日翘首,盼望国师到来解惑一二。
国师没盼来,他倒是把拉日这个新结的仇家等来了。此时,拉日便坐在他下首,翘着腿冷眼看阿木对着京都皇帝来信叩首。
阿木叩首后站起,恭恭敬敬把信展开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拉日看着阿木凝重的脸色,“哼哼”冷笑起来。
皇帝信中,将阿木狠斥了一番,言道阿木心志不坚,难当大任,为了个女奴,竟将拉日的随从打死。信写到后来,口气越来越严厉,骂道拉日是阿木母妃之弟,与他沾着亲,他今日教训拉日,改日是不是要教训教训自己这个父皇。
阿木看信看得手抖起来,抬头偷眼窥阿日一眼,心里早将拉日碎尸万段,恨不得凌迟腰斩。
无奈形势比人强,谁叫自己的母后没有拉日的姐姐受宠,为保全自己以图后计,他也只得站起身来满脸堆笑:“父皇将我教训了一番,我才知前日竟对将军失礼至此!论起来,将军还属我的长辈,还望将军莫怨我一个小辈不懂事,别记在心上!”
说着,阿木竟然弯腰对拉日深深一礼。拉日“哈哈”大笑着虚扶了阿木一把,大声说道:“王爷太多心了,我哪是记仇的小人!你我这事,说开了便好,不就是死了个随从嘛,没什么可惦记的!”
阿木低着头,唯唯称是,眼神却阴狠起来,奈何拉日不得看见。
拉日与阿木又说笑了番,带着随从一步三摇地晃出了阿木的帐子。阿木在后面恭恭敬敬地将拉日送出去,自己站在原地,望着拉日的背影盯了许久,才一甩袖,怒气冲冲地向罗氏那里而去。
他走到一半儿,突见自己的护卫奔跑来报:“王爷,拉日将军又朝罗氏那里去了!”阿木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下,将嘴抿得越来越紧,半日不说话。护卫等得有些急躁,抬眼看阿木一眼,被阿木脸上狠厉的狰狞吓了一跳。
阿木死死咬着牙,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来:“去看好金枝就行了,其他的,别管!”说着,他紧握着拳,转身往回走去。护卫听了阿木的命令愣了一下,接着便释然,一个女奴而已,谁会真的在乎。他转头也跑向罗氏那里,准备暗暗看着,只要金枝不出事,旁的他都不用回报王爷。
罗氏正做在凳子上,为金枝新制一身小衣裳。布料粗糙了些,罗氏拿水浆洗了几回,又用手搓了许久,搓得手掌裂了口子,才勉强放心给金枝穿。
金国连着雪灾几年,边境粮食布匹本就匮乏,若从秦国抢到些,也先供给了京都。又因上回为了罗氏母女,阿木得罪了拉日,一怒之下,阿木对罗氏母女也更不上心。
金枝如今已走得极稳,慢慢学着跑了。她个头窜得快,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罗氏只能东翻西拣,将自己从前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剪开,为金枝再制新的。
罗氏拿着布料缝了几针,就听帐外小儿朗朗笑声,便知是阿朗带着金枝玩回来了。
阿朗这孩子,对金枝极是上心。每日除了陪伴自己母亲,他其他时间都用来伴着金枝。金枝的衣食住行,难为他一个几岁的孩子,也学着料理。
有一两次,罗氏还不经意听见阿朗偷偷跟金枝说,什么当将军,娶金枝之类的话。罗氏只当没听见,悄悄迈步走开,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阿朗这孩子总算不再说什么回秦国的话了。
那日因自己母女,王爷和拉日将军起冲突后,阿朗曾念叨着什么将来要回秦国,将罗氏吓了个半死。她难得疾言厉色一回,喝了阿朗几句,叫他不得胡说。转身罗氏便去了阿朗的娘那里,跟她说了半日的话。应是阿朗受了娘亲教训,那以后,再没有念叨什么秦国。
罗氏只要他不说什么招灾惹祸的话便知足了,对阿朗信誓旦旦说的什么将军嫁娶,都当童言无忌,没有在意。背人处,罗氏也曾暗暗苦叹,阿朗若不是注定当个奴隶,就把金枝嫁给他,自己也是放心的。难得有对金枝这样好的,两人又一起长大,倒也是良缘。
只可惜,金枝已经被自己拖累了前途,怎能再教阿朗给牵连。纵使阿朗这孩子,英勇良善,真正不错,也只能错过了。
她正在心中惋惜不已,阿朗已经牵着金枝进来了。
金枝最近又长开了些。营地里年岁大些的女奴,端详过金枝,都说她生就能进宫当娘娘的容貌。说完后,她们又都可惜地摇摇头,低低叹声:“只是这出身,差了。”
在金国,一时为奴,一世不得翻身。哪怕是跟了王爷贵胄,也是一样,便是草原上放羊的也不会高眼看你一眼。若是有些口角纷争,不用想,王爷定是帮那放羊的。如今王爷对金枝这样,已经算是格外青眼了。不然,金枝便要算是奴隶之女,死活天定。
罗氏想着金枝将来嫁人生子的艰难,眼泪便又滚落下来。金枝轻轻挣脱阿朗的手,慢慢走到罗氏身前,踮脚探手,轻轻为罗氏将泪水拭去。她皱着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看着母亲,抿着小嘴,一脸担心。
罗氏见金枝过来,忙捉着金枝的小手,将脸上的泪擦了,强笑道:“娘吓着金枝了?金枝不怕,娘不哭了。”金枝仍是蹙眉,偏着头仔仔细细打量罗氏,却不说话。
罗氏一看金枝又不说话,不禁带起又一段心事。自从几个月前那异象过后,金枝便很少开口说话。本来金枝算是罗氏见过说话最早的孩子,如今都会跑了,却反而像是忘了如何开口一般。
罗氏想着金枝定是被那日的异象吓着了,不禁心疼起来。金枝这样懂事孝顺的孩子,却总是坎坷连连,叫她心里偷偷为女儿抱屈。
营地里的女奴,谁不知道金枝,小小年纪便知道孝顺娘亲。罗氏有时做活儿,冻得手皴裂了,金枝便会摇摇晃晃地自己行走出来寻找罗氏,找到母亲,就闷不吭声地将罗氏的手捂在小手里,轻轻呵气。
有时罗氏活儿干不完,回来晚些,金枝便一直不合眼,等母亲回来,才安心睡着。
罗氏想着金枝的孝顺,不禁心里又暗暗怨起老天爷,不叫金枝投个好胎。她心疼地将金枝抱起来,脸贴着金枝的脸颊为她驱走寒气,看着一旁的阿朗问道:“金枝今日跑得稳不稳?快不快?”
阿朗还没答话,就听帐门外一个叫罗氏睡梦中听到都会吓醒的淫邪笑声道:“你该问待会儿你跑得稳不稳,快不快!”罗氏的脸变得惨白。她身前的金枝,猛地回头瞪向门口,眼神中有了一丝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