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从车门到自己的座位这段路肖希感觉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推过去的,脚都不用着地,直接漂移过去。坐车的人之多,实在难以想象。
肖希她们四个人有三个座位,还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晚一天才买票,所以就只有站票了。有点让人想不通的是,凭什么站票和座位票是同样的价钱,怎么说也应该打个七折八折才像话。肖希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大家都表示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以后要是有机会当人大代表的话,一定要把这个意见提出来。
大夏天坐火车是一种煎熬,而坐这种没有空调还挤满人的火车更加煎熬。整个车厢就像一个蒸笼,人就是蒸笼里的熟透了的肉包子。肖希她们四个人挤在三个位置上,虽然挤了点,但相对于那些没有座位只能站着的人来说要好多了。有座位的人相比于没座位的人还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他们可以不用管那些推着个车子来来去去买东西的乘务员,而站着的人呢要随时准备为这些车子让路。这些买东西的乘务员是列车上的精英,也只有他们能在这个狭窄的挤满人的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困难的车厢里推着个车子畅通无阻。想到这里,肖希不由得要像这些乘务员同志致敬。
一开始坐在肖希她们对面的是五个男孩子,也同样挤在三个座位上,但列车的拥挤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是一所职业学校的学生,学服装设计,这次是去长沙实习。学了那么久的理论知识,兴致终于可以动手实践了,自然是兴奋的很。在长沙站,这几个人下了车。接着坐上来的一位衣着朴素,神情有点像肖希小学班主任老师的中年男子,斯斯文文带点儿忧郁和不安,另外还有一对小情侣。女孩子比较的非主流,大热天的穿着一双色彩斑斓的及膝袜,刺鼻的香水味,爆炸头,假睫毛,脸涂得惨白惨白的,乍一看还有点吓人。男孩子也是爆炸头,一个耳朵上戴着三个耳环。两个人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坐上来就嘻嘻哈哈讲着他们各自认为很好笑的笑话。可能是讲话的声音过于太大,也有可能是香水味过于难闻,也有可能是装扮太招摇,总之这两人一上来就很荣幸的得到了大家共同的鄙视。肖希她们四人和这两人比较起来,同样是年轻人,这差别可就大了,她们四人可是规规矩矩的绑着马尾,穿T恤和牛仔裤,没有化妆也没有耳环,也许在这两人眼里,肖希她们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姑娘,因为对面姑娘拿镜子补妆的时候,竟然肖希她们投以鄙视和挑衅的目光。这充分说明了力的相互作用的原理,在你鄙视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同样再鄙视你。
火车哐当哐当的行驶着,天渐渐黑了下来。肖希四人商量好轮流休息,以照看好行李物品。轮到肖希看行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手机里有许小飞发过来的很多短信,多数是问到了哪里了,吃了饭没有,不要睡得太沉了,小心随身物品之类的话。最后一条短信是一点整发过来的,问肖希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不回短信
肖希给他回了一条过去:刚才在睡觉,没看到短信,我们有四个人可以轮流睡觉和看行李,不用操心,晚安。
很快许小飞的短信就回来过来:那就好,也就是说现在是你看管行李了,要是无聊的话可以找我聊天哦。
肖希想着已经这么晚了,就算再无聊也不应该打扰人家休息,于是回复:你先休息吧,无聊的时候再说。
许小飞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手机就安静了。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对面的中年男子也没有睡觉,一脸的焦虑不安,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肖希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位叔叔准备去哪里?”
“哦,去,去广州。”可能注意力太集中到自己所担心的事情里,所以有点吃了一惊的感觉。
“我们也去广州,叔叔应该是一位老师吧?”
“是的啊,小学老师。”女人的第六感总是那么准,果然人家就是老师。
“放假了出去旅游吧?”肖希想着做老师就是好,一年有两次大长假。
“没有,出去打工。”对方苦笑了一下,肖希有点难以置信,辛苦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放假了还要出去打工,这也太财迷了吧。于是问他准备去什么样的地方打工。对方回答哪里钱多去哪里。
“老师的待遇也还可以吧?好好的假期不用来休息太浪费了!”
“你们几个应该是大学生吧,在一些小山村,大学对那里的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那里的孩子有的连小学都不能读完,我任教的学校就在是这样的一个穷山村。我也想休息,但是如果我用这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出去赚钱,换回来四个孩子因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的孩子,我何乐而不为呢。”听完这席话,肖希对这位老师肃然起敬,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感到羞愧。
“您真了不起。”
“这是人的本能,也是做老师的责任。”确实是了不起的责任。
对话到此结束,两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肖希想起李显那天发给她的短信:又一个孩子辍学了,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们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很多的事情我们都只能无能为力。眼前的这位老师,他应该肩负有作为儿子的责任,作为丈夫的责任,作为父亲的责任,作为老师的责任,每一份责任都沉甸甸,所以才会让他这么焦虑不安。肖希父母经常对她们姐弟三个说的话是: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其他事情有爸妈扛着。父亲过世后,妈妈也还是那句话:你们只要学习好就行了,其他事情由我来扛。现在肖希都已经快二十岁了,早就是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除了学习,也许她应该像李显那样,试着去承担其他的责任。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火车运行到广州,肖希的同伴以及那位老师都在这个站下车,大家相互叮嘱路上小心。肖希跟着火车继续前行,还有两个站达到深圳。姐姐本来是说要来接她的,但临时有事来不了,把乘车路线告诉肖希后让她自己坐车过去。开始听到姐姐这样说的时候肖希心里很不高兴,自己初来乍到,万一走丢了怎么办?现在她突然觉得姐姐不来接反倒更好些,自己一个大学生,如果连路都认不了的话,这书就真的白读了,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肖希按照姐姐给的乘车路线很顺利的找到了姐姐的住处。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姐姐正好把饭做好。姐姐大肖希将近两岁,小学初中两人都在同一个学校就读,肖希比姐姐低一届。姐姐很聪慧,大大小小的考试,她几乎都是第一名,深得老师们的喜爱,教过姐姐的老师再来教肖希,能明显感觉到他们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有一位老师还直接说过:“肖希,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的优秀就好了。”在家里,母亲也要更喜欢姐姐一些。姐姐很勤奋,放学后要帮妈妈做很多事。后来由于生活开支过大,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已经难以维持家庭的运转,母亲也就只好和父亲一起出去上班。肖希姐弟三个就托付给了外婆。外婆年岁以高,所以实际意义上这个家是姐姐在操持,当时姐姐才读小学五年级。这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所以每次给姐弟三个买衣服,姐姐总会多一件两件。姐姐也懂事,会把妈妈多买的衣服分给肖希一起穿,两人各子差不多,衣服完全可以混穿。在村子里,姐姐也是家长们教育孩子的榜样,经常会听到有家长骂自己的孩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娃,看看人家肖婷多懂事,读书读得多好,看看人家家里那奖状都贴满了。再看看你,一天到晚除了捣蛋还会什么。”肖希家里的奖状那真的是远近闻名的,客厅的四面墙壁,都贴的满满的,还有很多贴不下放在柜子里收着。父母很宝贝这些奖状的,那是他们一切辛劳的动力。那些奖状,除了姐姐的,肖希和弟弟也有,三个人每次考试都能拿奖状。村里人一致认为那是因为肖希家祖坟好,老祖宗保佑的,而父亲则认为那是他的遗传基因好,父亲小时候也是读书很不错的。但后来姐姐没有上大学,甚至都没有上高中。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姐姐的成绩就一直下滑,最后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她自己就不想在读书了。母亲好说歹说让她去读了个中专。中专毕业后一直在深圳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所以肖希一家人团聚的时间就只有春节那几天。
“希希,你怎么又瘦了,学校伙食不好还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啊?”姐姐边给她夹菜边问。
“你还不是一样的瘦了。我觉得我比你要胖点额。”肖希回答。
“好啦好啦,都瘦了。快点吃饭吧,合不合胃口。”姐姐在家里的时候比肖希要胖一点,现在看起来瘦了很多。
“老姐做的菜是可以上酒店饭桌的,当然好吃了。”这句话是家里的亲戚们说的,肖希又把它拿出来说一遍,姐姐听了自然高兴。
两个人边吃边聊,聊小时候的旧事,姐姐上班的事情,肖希大学里的新鲜事,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近一个小时。
“姐姐,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姐夫。”肖希问。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妹夫呢。”姐姐也不甘示弱。
“我比你小,不急的。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该找个人相互照应才行。”肖希很认真的说着。
“你看看你,也想像老妈那样啰嗦我啊。该找的时候自然会找,你们急也没用。我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拽个人来处对象吧。”这事儿妈妈都讲过姐姐好多次了。“你虽然在读书,但也不小了,也可以找对象了,老妈怎么不催催你啊。要我说你现在赶紧找对象才是正经事,大学生多纯洁啊,不比社会上这些男人,没几个好的。老妹,你要抓紧点,争取在毕业前找个好男生。”说来说去,变成姐姐催肖希了。
“好好好,谨记您的教诲。吃晚饭我们去哪里啊?”还是转移话题吧。
“你坐车也累了,今天哪也不去,在家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小梅沙玩去。”
“好,还是姐姐体贴。”肖希和姐姐一起洗完碗,看了会电视就睡觉了。经过火车上那一天一夜的颠簸,这身子骨还真的是有点要散架了,躺在姐姐的床上,不一会会就进入了深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