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杨大婆之后天色尚早，我又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夜郎谷出气洞边。而几个姐姐和姐夫，都因为有事开车先回清镇县里去了。
其实我这次回家，还是冲着出气洞来的，当然不是为了找回什么情怀，主要是那天区先生的一句话让我茅塞顿开，我就打算从旅游开发这块着手拟一份策划，于是就先来看看老家的出气洞，究竟有没有开发的价值？
不料阴错阳差，母亲却把老宅子买了下来，我呢，竟歪打正着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土豪。
出气洞离我们村子只有一公里远，长年累月都会从洞里冒出白雾，因此而得名。深冬季节，白雾更是浓郁。
按照闵家祖先定的规矩，我只能站在离出气洞一张开外的地方，远远的看着出气洞。洞边的围墙还在，但是比传说中的三米高矮了许多，最高的地方不足一米。也不知道是那个时代，闵家祖先就用围墙把这个最大的出气洞也圈了起来，倒是起到了安全防范的作用。到了如今，以前的那些砌墙的长条石，被一些大胆的村民不断的搬回家做新房的地基用了，或者掏空了做猪槽。剩下的算是“残垣断壁”了。
关于出气洞其实我并不熟悉，除了神秘就是诡异。我在老家生活了十五年，除了被父亲强迫练那些花拳绣腿，就是在跳蹬河里练“憋气功”。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要是当年好好的听父亲的话练好武功，我的体质就不会这么差了，一米八的个头，体重居然不到七十公斤。还有这个头痛病，也许就会不治而愈了。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遇到麻烦事就头痛，甚至还会晕眩。
从小父母就不允许我们靠近洞边半步，倒不是因为闵家有祖训。母亲说，那洞深不见底，就算有底也是暗河。加上我经常远远的看见一些乌黑的蟒蛇在洞口的石坎上或者树上盘桓，有的比碗口还粗。出气洞在我心中就更加诡异和神秘了。
不过我倒是不怕蛇的。记得我十岁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在夜郎谷出气洞边的土地干活，我就在旁边玩耍，当然离出气洞不仅仅是一丈开外的距离。突然，灌木丛里窜出一条浑身乌黑的蛇，身子有我的手腕粗细，一米多长。因我武功不行，但是胆子却不小。我突然一把就死死捏住了蛇的七寸，任由它把身子缠绕在我的左臂上，甚至还让它吐着信子来舔我的脸，我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玩到兴起时，我居然翻出随身携带的裁纸刀，在蛇的额头上刻下了一个“贵”，因为我的小名叫“贵子”，我打上这么一个记号，心想等若干年后，万一我再和这条蛇相逢，也好认识是它。说来也怪，这条蛇居然就乖乖的任由我刻字，甚至还刻出了一些血来也没有挣扎，仿佛像帮它挠痒痒一般，很享受的样子。
母亲发现这一幕后，掰断一根树枝就跑了过来，迎头就给了我两下子。我慌忙松手，蛇就掉在了地上，却恋恋地看着我不走。母亲当即大骇，一边用树枝小心翼翼地扒拉着蛇身，一边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我家贵子不小心冒犯了你，现在放你回家去，你要保佑我家贵子平平安安的”。乌黑的蛇这才摇摆着身子，爬上了出气洞的石坎，转眼就消失在我的视线，我突然有一种很怅然的感觉。
这一次，我倒是要和出气洞亲密接触了。
转悠了一个小时，我却仍旧不敢靠近出气洞一步。只能远远地看着洞里冒出白雾，洞边的灌木叶子似乎在随风摇曳，偶尔传来一些呼呼的风声，在寂寞的夜郎谷里制造着神秘和诡异……
傍晚的时候，我回家给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到隔壁寨子老顺家去玩。
老顺姓赵，是我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放牛玩耍。老顺读完小学就没再读书了，而我却“青云直上”。但是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他到城里来也会联系我一起吃个饭，我回老家也会去他家坐坐。这一次突发奇想，居然两个大男人睡在了一张床上。
大概是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突然被噪杂的人声吵醒，我和老顺急急的出门，就跟着人们跑去看出了什么事。跑着跑着，就跟着人们跑向了出气洞方向。远远的，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唱的还是我梦里的那首长歌：
山风凉，秋草黄，莽莽天际思故乡。
将军泪，家国殇，豪情热血付衷肠。
遗恨长安挥长剑，身陷南蛮舞银枪。
挥长剑，舞银枪，长歌一阕泪残阳……
我当即大吃一惊，立即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没错，就是这首歌，而且还是从出气洞方向传来的。
“快点，贵子。”老顺一再催促。我突然从歌声中惊醒，急忙迈开大步抛下老顺，很快就跑到了出气洞边，那里已经围了上百人，后面还陆陆续续的有人赶来。
“造孽哦，又死了一个”。母亲也来了，一边捋着披在身上的外套一边不停地叹息着。见到我，母亲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敖家湾的陈世伟不”？敖家湾是隔壁村子，离闵家寨有三四里地。我说记得，他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当年还打过我一巴掌，我当时还抓着石块和他对干，追着他满操场乱跑。母亲说：“不要扯远，我给你说，刚刚他跳进出气洞了，陈世伟”。我大吃一惊：“为啥呢？”母亲摇摇头说：“听说屁大个事，两口子吵了几句，就大老远的跑过来跳了出气洞。”我说：“那么还不快点救人啊”。母亲说已经报警了。如今不比从前，村民们也懒得下洞救援了，知道下洞其实也是徒劳。据说最近几年但凡出了有人跳出气洞的事，或者牲口掉进洞里，大伙都是拨打119报警，省事省力。
几十只手电筒齐刷刷地照射着出气洞，从洞里冒出的白雾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更加恐怖。洞口的树枝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越发增添了出气洞的神秘。
一个小时后，从县里赶来的消防车拉着警报开到了村里，十多个消防战士带着装备徒步跑了一公里，来到了出气洞边。一名战士带着安全绳、探照灯等专业工具下到了洞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找到陈世伟的尸体。我还用新买的iphone6s拍摄了一条新闻，采访下洞的消防战士请他介绍救援情况，却发现他脸色煞白，抖抖索索的一个劲叨念着：“看不见底看不见底”，完全没有一句能用的同期声。
陈世伟是我所知道的第八个罹难者。除了传说中的大伯之外，三十年来在我们本村以及附近村子，跳出气洞的就有张桂香、李小花、刘长贵、赵二狗、王嘎巴、陈世伟……还有当年我的秀儿。
当地人把出气洞也叫作“万人坑”，这多少有点夸张，但是要说从古至今，上下几千年，出气洞是不是真的吞噬了千儿八百人，这也很难说，当然也无从考究。
但是我的秀儿，在十六年前一个伤心的夜晚，真真实实的跳进了出气洞。
秀儿小我一岁，也姓闵，论辈份该叫我叔叔，但不是我们本家，和老祖公没有关系，当然和我就更没有了关系。所谓的辈分，不过是她的爷爷和我的大伯磕了三个响头而已。
据说，当年秀儿的爷爷一人漂泊到了闵家寨，老祖公就收留了他，因为是一个姓氏，而且和大伯也很投缘，于是秀儿的爷爷就和大伯拜了把子，所以论起辈分来秀儿算是我小辈了。后来秀儿的爷爷不想跟着大伯打下手，于是老祖公给了他几亩田地，又叫大伯帮他修了房子。闵家寨也就多了另外一支姓闵的人。
我和秀儿一起玩着长大，直到七八岁，我们还继续小时候办家家的游戏，我是丈夫，秀儿是我的婆娘。秀儿摆弄着一堆石子，说：“这是我们的娃娃，这个是老大，这个是老二，老三在这里，还有这个是老四，咦？老五呢？”我盯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想笑，是心里美滋滋的那种。
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专门留级等着小我一岁的秀儿，我们一起上学，坐一张等着上课，然后一起回家。就同桌读完高中，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秀儿落榜回家。
十八岁的秀儿已经出落成一个绝色美女。就因为她实在漂亮，被父母当成了掌中的宝贝，一直不准她外出打工，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老家当农民，守在父母身边，当然也被父母守着。
当时秀儿的父母终究没有守住他们的掌中至宝。大学一年级的暑假我回到老家，在一个月明星辉的夜晚，我和秀儿终究耐不住彼此的诱惑，在村外那个皂角树下的石板上完成“成人仪式。”
“啸天，你读完大学了会不会要我呢？”
“你不是说废话吗？我们都已经……”
其实我想对秀儿说的是，我和她都是第一次，男人，同样有“贞洁”的概念，至少我是这样。
那一夜，我们幻想了N种美好的未来。
不料第二天，我还在沉浸在美梦中，外面就出事了。
“不好了不好了，小秀儿跳出气洞了”，母亲显然已经知道这事儿和我有关，非常慌张地叫父亲赶快去帮着救人。而我就在那一瞬间，感觉天塌下来了。
原来，我和秀儿的事情被她的母亲桂花嫂察觉了。秀儿还没等她的父母深入“拷问”就跳下了出气洞，全村人集体打捞都没有结果。
痛不欲生的我吵着要重新下洞去找秀儿，父亲大概也猜出了缘由，当即一巴掌甩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招架就昏死过去了。其实父亲不打我一巴掌，估计我撑不了多久也会昏死过去的。等我醒来后大部分村民都散了，秀儿的母亲桂花嫂在洞边哭着烧纸钱，我也跟着哭。父亲狠狠瞪我，挨了一巴掌我多少有点理智了，忙找借口说：“你把我打痛了，还不允许我哭”？于是有了这个由头撑腰，我就涕泪俱下放声痛哭，也不管别人咋看。只是桂花嫂一边哭着，一边抽空恨恨的看我，直盯得我心里发毛。
后来虽然村民们也有一些微词，但是由于没有证据，秀儿的父母也不敢找我家的任何麻烦，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是我的秀儿，我的秀儿啊，你成了我胸口永远的痛。
我一直搞不懂，秀儿为什么这么傻？就算寨上的村民知道我和秀儿干了那种事情，也不可能就天诛地灭。都什么年代的人了，大不了我不读大学了，大不了我们一起私奔……
但是秀儿却选择了用死亡来解决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仔细想想我还真有点寒心，就算你要成全我的前途，也不能就这么毁灭了我的爱情啊。就算要死吧，你选择跳河，我知道了还能把你救起来；选择上吊，好歹我还能看见你的尸身。可是，你为什们偏偏要选择跳出气洞呢？连一只鞋子也没有留下……
出气洞里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就这样吞噬了我的秀儿，也吞噬了我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