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强死了,南京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尚岳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好半天才稳住心神,梳理了一下思路,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或许可以平息纪纲的雷霆之怒,于是边跑边喊:“众将士听命,把这些个杀人凶手统统给我拿下,放跑了凶手,一概军法从事。”刚跑了几步,便被褪在脚脖的裤子给绊倒了,此刻他也顾不上颜面不颜面的了,爬起来便要去追赶杨林,生怕他跑了。
杨林见尚岳这副狼狈相,黯然道:“尚大人,我杨林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你和弟兄们,纪强已死,也算是为刚才惨死的兄弟报仇了,尚大人,动手吧。”说罢,手中长刀往地上一扔,束手就擒。
尚指挥使也不客气,恨恨道:“给我绑了,还有刚才参与杀人的士兵,都给我绑咯。”
杨林向来与他的士兵情同手足,如今见尚大人要捉拿他的部下,不禁着急道:“大人,这事与他们无干,要说杀人,也是那些恶奴杀人在先,我这些弟兄们只不过是自卫反击罢了。”
尚岳冷笑道:“闹到这种地步,岂是你一个人能扛得了的?若不给你强加一个哗变的罪名,此事岂能善了?”
军人哗变,等同于谋逆大罪,是要查抄三族的,杨林没想到跟随多年的老上司竟然给他加了这样一个罪名,不禁流泪道:“大人,我杨林死不足惜,可你不该对我的亲人下毒手啊。”
尚岳冷笑道:“从你杀死纪强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杨林,你认命吧。”
杨林闻听此言,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面朝北向,脑袋冲地上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不仅带响而且见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爹,娘,杨林不孝,害了你们呀,小妹,哥哥对不起你——”
尚岳绑了生事的将士,忽见黄霸正朝河岸逃去,便大声喝道:“黄霸,今天这事你是始作俑者,想逃?门都没有。亲兵们,给我把这头上没毛的杂碎给我绑了。”
黄霸见当兵的追来,跑得更快,可是很快就发现前面的镇淮桥上也有士兵把守,后面十几名官兵越来越近,慌不择路,径自跳到桥头停泊的画舫之上,刚要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脖颈子。
黄霸抬头一看,一个青年正笑眯眯地盯着他,说道:“霸爷,你不就是冲我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想走啊,不打算抓我了?”
黄霸此刻哪还有闲情逸致抓人,一看是他,连忙跪下哀求道:“小爷快快松手,权当小人是个屁,就将我放了吧。遇到你,我黄霸准倒霉,小爷你就是我的命里的克星呀。”
欧阳冲冷笑道:“你若不胡作非为,至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吗?”
黄霸眼看官兵返回往画舫而来,他急于脱身,哪还敢别文,急忙叫道:“小爷若是放过小人,金陵车行有我一半家产,爷尽管拿去。”
“你以为爷是没钱的主吗?”欧阳冲嗤之以鼻,缓缓道:“对我来说,你还大有用处,所以你哪儿也不能去,先在这里睡会儿吧。”一掌砍了下去,顿时将他劈晕过去。
此时都司的官兵已经来到船上,为首的千户上前带人,却被欧阳冲挡住,三句话谈不拢便抽刀劈人。
欧阳冲冷笑道:“天子不在,南京城竟然糜烂到这种地步,官不像官,兵不像兵,民不像民,今天小爷就先教教你们怎么当兵。”
说罢,身体纹丝不动,左脚划过一条弧线踢过头顶,将那千户的腰刀踢飞出去,其后左脚急速下劈,正中那千户鼻梁,只听得咔嚓一声,那鼻梁硬生生让欧阳冲给踹断了,甄剑和颜如玉离得较近,听得真切,却没看清他的招式,只见那千户哎呀一声,捂着鼻子,蹬蹬蹬后退十几步,身子碰在栏杆之上余势不减,噗通一声跌落在秦淮河中。
其他七八个士兵见千户吃亏,纷纷大喊着冲了过来,欧阳冲见颜如玉花容失色,便往前一步,将颜如玉挡在他的身后,等官兵张牙舞爪扑上来的时候,不慌不忙,伸出双手,就跟扔麻袋一样,一手一个,将那些官兵悉数扔到秦淮河里。
颜如玉正值豆蔻年华,见他神情自若,举止悠然潇洒,不经意间便收拾了七八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兵,不由得心存爱慕,拍手叫好。
此时,甄剑形如深秋时节霜打的茄子,早已蔫了,再也没有刚才那种嚣张的气焰,至于找人捏死欧阳冲云云那更是想都不敢想了,低着头自嘲道:“先生乃当世奇人,文武全才,甄剑做你门下小童也不屈辱。”
欧阳冲见河岸之上,尚岳正在调兵遣将,似乎要从四面包围活捉他呢,便笑道:“既然是我门下小童,就要对我言听计从,是也不是?”
鉴于欧阳冲威猛的身手,甄剑不敢再耍赖,点头问道:“公子有何吩咐?但凡甄剑能够办到的,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欧阳冲有心在佳人面前显摆一下,便点头笑道:“很好。刚才这一桩桩一幕幕你都看到了,纪强残杀官兵,按大明律例,该当何罪?”
甄剑想都没想张口说道:“民杀官,斩立决。”
“嗯,官兵遭人乱棍打死,拼死反抗,致使凶手死亡,充其量也就是个防卫过当的罪名,杨林罪不至死呐,可是我却听到那个猥琐的老头儿要以聚众哗变之重罪强加于他,是可忍孰不可忍,甄剑,你觉得都司指挥使这老东西怎样?”
甄剑是个聪明人,听欧阳冲如此说辞,便知他要为杨林洗脱罪名,便顺着说道:“卑鄙无耻,外加阴谋诡计,反正不是个东西。”
颜如玉虽是艺妓,但也一身正气,此刻愤然道:“岂止不是东西,简直是丧心病狂。”
欧阳冲点头道:“不错,丧心病狂。对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甄剑,你会怎样?”
甄剑刚想说人人得而诛之,猛然想起刚才自己的承诺,便讪讪道:“我恨不得上去给他十个耳光子。”
颜如玉闻言撇撇嘴,秀美的面庞写满了鄙夷。欧阳冲微微一笑:“就这么办,先给他十个耳光再说,甄剑,这就看你的了。”
甄剑苦着脸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公子,这样做不妥吧?”
“有何不妥?”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尚大人有上百官兵保护,我怎能近的了身?就算是能接近他,恐怕没等动手便身首异处了。”
欧阳冲笑道:“你的意思是要他跪在你的面前才能动手,是也不是?”
甄剑点点头:“只要他在我面前,我岂止扇他十个耳光,就是二十个也无不可。”
“那好,你稍等片刻。”欧阳冲说完,纵身一跃,放佛一只大鸟从画舫跳到河岸之上,这之间的距离足有三丈多远,欧阳冲有意卖弄,身姿轻盈,关键时刻还不忘摆个造型,令甄剑大开眼界。
颜如玉脸色一变,泪如雨下,喃喃道:“江湖行,任花香,百般侠情皆风流,风流为花花自流。金陵梦,梦英豪,侠肝义胆醉红楼,红楼梦醒入江湖。十几年了,慧能大师,这句话我终于懂了,红楼梦醒之时,不就在今日吗?我颜如玉出身江湖,蹉跎半生,终归还是重归江湖,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吧。”
欧阳冲如蜻蜓点水从官兵头顶一掠而过,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来到尚岳的面前。
“你要作甚?”尚岳刚问了一句,便被欧阳冲双手反剪了双臂,扛在肩上,几个纵跃便重新回到画舫之上,却发现颜如玉已然不见,不禁有些遗憾,便将尚岳丢在甄剑脚下,心不跳气不喘,淡淡笑道:“甄公子,这回看你的了。”他见尚岳一脸的迷茫,便指着甄剑说道:“这位是淮阳侯家的甄公子,见你为官不尊,心中有气,便想揍你一顿,尚岳,你就乖乖地受着吧,若是稍有反抗,这后果嘛,嘿嘿,你懂的。”
甄剑真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呸呸呸,刚才说什么,要抽人家二品的朝廷命官十个嘴巴子,哦,似乎不对,后来自己主动上调了增至二十个,这不是找死吗?他爹是淮阳侯不假,可虽贵为侯爷没有什么权力啊,如今这年头,侯爷跟猴子差不多,朝廷说弄死你就弄死你,跟朝廷作对,这不是鸡蛋碰石头是什么?
想到这里,咽了口唾沫,手举起来,又落了下去,犹豫间,尚岳已经认出欧阳冲来了,南京都指挥使司处于东郊,与欧阳冲平时见面的机会极少,但在天祝节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此刻离得近了,方认出是工部尚书兼太子三师的欧阳冲,在他心中形成惊涛骇浪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听到的小道消息说欧阳冲不仅要封胶东王而且要做驸马爷了,人家这才叫双喜临门前途无量呐,于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原来是欧阳大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望欧阳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饶过小人。”
“当官不为民做主,莫如回家卖红薯,尚岳,你知法犯法,意欲残害忠良,你可知罪?”欧阳冲正气凛然道。
尚岳心想我残害哪门子忠良了?杨林算么?可是看欧阳冲的神情,分明就是说的这小子嘛,却也不敢反驳,只是一个劲的点头道:“大人恕罪,恕罪——”
甄剑在旁边一听,傻眼了,堂堂都指挥使竟然如一条哈巴狗跪地求饶,自己这是因祸得福,找到一座大大的靠山呐,可是自己刚才的表现,简直令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恨自己怎么这般懦弱,要是二十个耳光扇了出去,欧阳大人定当刮目相看,这门下小童那是铁定了的,可是现在——他唯恐欧阳冲不要他这门下小童,便走上去噼里啪啦一顿耳光,直打得手心发红,再看尚岳,嘴巴肿成了香肠,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犹如发情的蛤蟆。
尚岳被甄剑打愣了,大叫道:“姓甄的,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我看你爹这侯爷做到头了吧。”
甄剑自恃有欧阳冲给他撑腰,并不害怕,哈哈一笑:“你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威胁本少爷,呵呵,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