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冲用力踩住黄三儿的后背,疼得那泼皮杀猪似的嚎叫,可心疼坏了下面的黄公公,他连连摆手示意停手,声音尖利叫喊道:“英雄手下留情,英雄手下留情,一切好说好商量。”
“好说好商量?呵呵,黄督主,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说出黄三儿不死的理由,我觉得有理的话,可以饶他不死。”欧阳冲挺直了身子,傲然面对下面的京畿卫戍人马和东厂的番子,谁也不知道,他有意在拖延时间。
“黄三儿罪不至死,自古以来就有刑不上士大夫的先例,黄三儿是我的亲侄子,国家自然会法外开恩的。”黄胜见有机会,连忙说出一条理由。
“刑不上士大夫,可没说是刑不上士大夫亲属啊。呵呵,他黄三儿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泼皮无赖也敢适用此条?”欧阳冲大笑。
“本督身为朝廷大员,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家属犯罪我愿将功赎罪,以项上乌沙,保他不死。”
“你是不是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不知道,但我听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黄三儿便是你的亲骨血,恐怕也尊贵不及皇子吧?你这项上乌纱又如何保得了他?”欧阳冲冷笑不止。
“这——”黄胜理屈词穷,转而言道:“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你不懂吗?到头来没你好果子吃。还是听本督一句劝,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哼哼,好一个民不与官斗,就是因为这种体制这种根深蒂固官官相护的封建主义统治思想和阶级压迫暴力工具国家机器的存在,才致使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趾高气扬理所应当地站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坐享社会资源,接受万民朝拜,黄公公,你想过没有,是谁赋予你这么大的权力?”
“本督的生杀大权是皇上给的。”黄胜拱手向南。
“皇上的权力又是谁给的?那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给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堂堂一品大员难道不懂么?”欧阳冲说这话的时候,南大街上那名清秀书生不断赞许地点头。
“你这是诡辩,皇上的权力是太祖皇帝马上征战打下来的。怎能说是老百姓给的?”黄胜吹胡子瞪眼。
“呵呵,黄公公,东汉末年十常侍是怎么死的?汉室江山又是怎样完蛋的,难道你连这些都忘了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黄公公,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老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要将老百姓当牛当马当傻瓜,请你记住我的话,包括在场的各位在内之天下百姓都是地下的烈火,你最好不要将他们引燃。”欧阳冲说完,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一种全新的论调,显然是继承了正统的儒家思想却又有所突破和创新,但无论如何,皇家集权统治思想显然被削弱了,相反的,普通老百姓的地位得到提高。黄胜嘴唇哆哆嗦嗦道:“反了,真是反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看来你真的是一个疯子。”
人群中却传来一声喊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正是那名书生喊的,她这么一带头,庄洋和几个年轻人便都呐喊起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反了,都反了。众番子,给我捉拿反贼——”黄胜振臂高呼,想藉此控制局势。
“谁敢动,我杀了他。”欧阳冲将软剑架在黄三儿脖子上,往前一送,吓得黄三儿尿了裤子,腥臊的热尿顺着裤腿流到塔楼的青瓦上然后落向地面。
“都别动。”黄胜慌忙解除刚才的命令,如此一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们更是来劲,几乎所有人都在重复着刚才欧阳冲所说的那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声浪迭起,响彻北京城上空。
声音虽大,但在故宫太和殿参加朝会的文武大臣们却听不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连掉地上一根针似乎都能听到。
“诸位爱卿,这次大明朝疆土重新恢复至太祖时期的盛况,和硕公主可谓功不可没,大家认为该当如何奖赏?”永乐皇帝笑吟吟问道。
“如今鞑靼的威胁已除,臣以为和硕二字已不适合公主,理当封为德威公主,以示褒奖。”解缙出列回奏。
“嗯,解爱卿言之有理,着礼部和内务府去尽快册封事宜,解爱卿草拟敕封铭文交给朕看。”
“臣启奏。”兵部尚书出班。
“爱卿请讲。”
“虽说帖木儿承认土剌河以南大片土地并入我朝版图,但瓦剌狼子野心,我们不能不防,所以要尽快建立漠北卫并选派合适人选驻兵防守。”
“爱卿言之有理,依你之见,谁最合适呢?”
“臣以为侯云堪当此任。”兵部尚书是**的元老,趁黄胜不在赶紧推荐自己的门生。
“各位卿家看有什么意见么?”永乐帝环顾四周,见并没有反对意见,便点点头道:“准奏。”
“谢主隆恩。”兵部尚书磕头谢恩。
早朝趋于尾声,领班太监高喝一声:“皇帝起驾——”分列东西两侧众文武官员则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然后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大腹便便的永乐皇帝往**走去,在领班太监那声高亢而冗长的“退朝——”声中结束一天的国家大事的处理,可是今天却不大相同,永乐帝刚刚从龙椅上站起来,便见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纪纲身穿四爪的蟒袍匆匆赶来,还没进太和殿便跪倒在地,跪爬着进来,长呼一声:“皇上,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亏你还是随朕征战多年的老将,恁的如此仓惶。”永乐帝有些不悦。
“皇上训示的是,纪纲记下了,不过今天这事实在太大,纪纲不敢妄自做主。”纪纲伏地不敢抬头。
“起来说话,不会是龙云天有消息了吧。”永乐帝重新坐回龙椅。众大臣相互对眼彼此望望,心道,得,这朝会还得继续下去。
“不是龙云天的消息。是有个叫花子在西直门南大街上绑架了黄督主家侄子。”纪纲回奏。
“黄卿家那个侄子朕也曾有耳闻,是个不着调的泼皮无赖,那叫花子绑架他,定是患了失心疯。如此一个疯子一个**而已,他们就算都死了,天也塌不下来,纪纲,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闹到太和殿上来,我看你也失心疯了吧?”永乐帝心中不乐,说话更是一句比一句刻薄。
“臣惶恐,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据微臣掌握的消息,那叫花子并不疯,相反利用老百姓对他的关注,不断煽风点火,有些言辞更是激烈,已经超出了民间的范畴而针砭当朝时政,据微臣看,此子挟持黄三儿是假,意欲谋反才是真。”按大明刑律,谋逆那是要诛九族的重罪。纪纲一顶谋逆的帽子扣在欧阳冲头上,不可谓不毒。
“他说了什么?”永乐皇帝阴沉着脸问道。
“他说皇上的权力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给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纪纲回答。
“这也不错,后面一句是唐太宗的原话,他如此说来,倒是将唐太宗与朕相提并论了,这也看不出什么大逆不道来啊?”朱棣笑了。
“这疯子还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现在那些老百姓都在振臂高呼这句口号呢。”纪纲说道。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嗯,有些道理。如此看来,他定然不是疯子了,疯子说不出这么高深的话来,这十四个字看似俚语,实际上包含了很多内在的东西。”永乐帝点头称赞。
“圣上说的是,当官不为民做主,就得回家卖红薯。”解缙上前一步附议道。
“呵呵,解爱卿,这哪里是朕说的了,这不刚刚听来的么?”朱棣摇头笑道。
“别人说了等于没说,只有圣上说了,这句话才能流传百世,譬如陛下刚才提到的唐太宗那句箴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据微臣猜测,这很可能是魏征那老小子说的,但史书上真要搞明白了,恐怕这句话的流传广度要大打折扣。”解缙回答。
“嗯,解爱卿言之有理。”永乐帝颔首。
“史官,还不赶快记下来,今日朝会上皇上提到: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众大臣自我反省,他娘的感慨颇多。”解缙连忙对旁边的史官说道。
朱棣听他说的粗俗,张口骂道:“解疯子,你~他娘的不说这几个字能死人呐?”其余大臣闻听这君臣二人像两个**般的调侃,不禁面面相觑,顾盼莞尔。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前些日子天将瑞雪,如今皇上金口流俗,来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大大的好兆头啊。”解缙跪倒在地,言辞凿凿。
“解爱卿请起,借你吉言吧,朕做梦都想我的子民安居乐业我的国家强盛繁荣啊。可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朕好久没出宫了,今天难得有个好天气,各位卿家,有没有兴趣,随朕一起出宫走走,看看那绑架黄三儿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看的出来,永乐帝被解缙捧得飘飘然,欣欣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臣愿往,臣愿往,臣告假,臣——”各大臣纷纷表态,却听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道:“皇上不可。”大家抬头循声看去,却是户部尚书夏原吉。
夏原吉五十岁不到,个头不高,目光炯炯,显得精明能干,此时他上前跪倒在地,长呼道:“皇上不可轻举妄动,现在情况不明,那歹人是否还有同党?或者是方党余孽,此人只是诱饵,那皇上岂不危矣?”
“是啊,虽然说北京初定,政通人和,可是全国各地依然有极少数乱民滋事,臣以为京城也不例外,还请皇上三思。”又是几个年长的大臣附议。
“朕不是贪生怕死的君王。”朱棣有些恼怒。
“皇上,您要为万民着想,您的安危不是一个人的安危而是关系祖宗社稷,皇上,万望慎重呐。”夏原吉长叩不起。
“难道朕就连这点自由也没有了吗?夏原吉,朕要是非去不可呢?”永乐帝猛拍龙椅。
“皇上若是要去,臣便碰死在这玉柱上面。”夏原吉指着太和殿内支撑屋宇的镶汉白玉松木柱子,丝毫不让。
“你,你,好你个夏原吉,你敢逼朕?”永乐帝大怒。
“臣不敢。”夏原吉一身傲骨,换言之是一头倔牛。
“解缙,纪纲,跟我走,去西直门南大街,会会那个胆大包天的叫花子。”朱棣拂袖而去。
“皇上,臣不忠不孝,看着您深陷险境而无能为力,臣只有死给您看。”夏原吉说完,摘下帽子,蹬蹬蹬紧跑几步,伸头便撞向那贴了汉白玉的柱子。
“咕咚——”一声,夏原吉一屁股蹲在地上,但觉得屁股似是开了几瓣儿,火辣辣地疼,再看对面地上也坐着一个人,却是解缙解大学士。
“好你个解疯子,阻拦老夫舍身成仁,是何道理?”夏原吉大怒。
“倔驴子,你这他娘的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样死去对得起你年迈的父母吗?对得起普天老百姓对你的信任么?告诉你,倔驴子,你这么死了还不如一头死驴,死驴尚可卖肉包饺子煮汤喝熬成阿胶,可你呢,一身百八十斤的老骨头,哼哼,看看你家徒四壁的样子,恐怕连这棺材本都得老解我给你出咯。”解缙骂道。
夏原吉愣在那里,半天,呵呵一笑,过来揉揉解缙的肚子,说道:“解疯子,说的好,你这一句话骂醒糊涂人呐,老哥哥在这里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