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的面子的确不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吕玉接到消息之后亲自带队前来平定骚乱,这厮在老百姓面前最会摆谱装爹的,只见他穿着今冬最新款的卫戍将军服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腆着西瓜大的肚子,眼高过顶,眼睛半睁不闭,一副昏昏然欲睡的样子,见到杨天屁颠屁颠地跑到马前半跪施礼,马鞭一抬,有气无力地问道:“杨天,你说的叛贼在哪儿,爷咋没看见呢?”
杨天朝沈石他们一指,说道:“就是这些刁民,他们不仅杀死了我的亲外甥还要图谋不轨意欲造反呐。”
沈石听杨天胡说八道,刚要辩驳什么,却见欧阳冲朝他轻轻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放下心来,看着杨天在吕玉面前摇头摆尾巴的表演。
吕玉撮着牙花冷笑了一声:“是吗?他们杀死了你的外甥,就凭聚众杀人这一条,我就可以治杀人者死罪,杨天,至于说到谋反一事,我看你是糊涂了吧,那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我和黄督主想压也压不住,皇上是一定亲自过问的,难道你真的想将今天的事情闹到金銮殿才肯罢休吗?”
杨天暗叫糊涂,原本是希望给沈石加的罪越重越好,却忘记了黄督主和吕指挥的职权所限,连忙讪笑道:“回禀指挥使大人,造反的事或许有吧,不过沈石残杀举人老爷,在场好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哦?你的外甥还是个举人?”吕玉问道。
“回指挥使大人的话,我那外甥千真万确是个举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原本是要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没想到年纪轻轻竟然被歹人杀害,还望吕大人为小人做主啊。”杨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杀害举人老爷,那等同于民杀官啊,如此一来,不仅主犯要死,就是从犯也要押赴刑场斩立决。”吕玉摇头晃脑说道。
“主犯和从犯都在那边,还请吕大人即可捉拿凶手为我那苦命的外甥报仇雪恨。”杨天见大仇即将得报,反对自己的势力即将灭亡,不由得张牙舞爪,得意忘形。
吕玉寻声往前面看去,那个沈石身边不过是些衣不遮体蓬头垢面的外来闲杂人等,捕杀这些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的劳苦大众简直比杀狗还容易,可是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他总觉得有股尖锐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瞅地他后脊梁骨凉飕飕的,很快,他找到了那个人,因为所有人的神情都是紧张的,只有这个年轻的叫花子一直是面带笑容的,他,他,他不就是大闹黄府并且在黄家塔楼上与和硕公主一唱一和计杀黄三儿的那个刑部侍郎吗?
论级别,他是正三品的侍郎,大自己三级,要论起圣眷来那就差的更远了,人家可是御赐的同进士出身又是钦点的正三品大员,最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年纪轻轻,化妆成叫花子尚且二十多岁模样,要是卸了妆,洗干净脸面,可能二十岁不到啊。对了,年轻并非事情的关键,他与和硕公主的关系才是最最重要的,不不,不是和硕公主,听说三公主很快要封德威公主了,论级别德威公主可是仅次于大长公主,是为国家社稷立下汗马功劳的公主才能得此封号。上午在塔楼上三公主与他卿卿我我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门道,这小子极有可能就是将来的驸马爷啊。难怪人家连官大一品阴险毒辣的黄督主都不惧,原来是有公主这座靠山呐。
跟未来的驸马爷斗,这不是找死吗?想明白了这些,吕玉长吁了口气,心道幸好上午自己也是黄三儿绑架案的见证者,才洞悉了这层关系,否则的话自己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做鬼只怕也是个糊涂鬼。
杨天眼见吕玉表情古怪,便提醒道:“指挥使大人,凶手就在前面不要让他们跑了。”
吕玉低头看看杨天,心想老子差点让你这混球乌龟王八蛋外加缺德带冒烟的狗杂碎给害死,此刻见他竟然敢到自己的马前指手画脚,不禁勃然大怒,马鞭举起来狠狠抽在他的脸上,骂道:“滚蛋,这就是你他娘的嘴里所说的杀人犯?你吃饱了撑得吧。”骂完之后吩咐手下亲兵:“打道回府,这事儿咱管不了。”
“慢着,吕大人,既然来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啊?”吕玉刚拨马要走,却听欧阳冲开口叫他。
“嗯,这个,欧阳大——”吕玉脸上颇为尴尬,心道自己与欧阳侍郎不是很熟,而且此次来的目的人家肯定知晓了,正要向侍郎大人行礼,却被欧阳冲打断:“吕大人,欧阳冲身在江湖便当以江湖人自居,原本是不想打扰吕大人的,只不过刚才听杨天说他外甥是个举人,颇有些怀疑,像上官月明这样一个泼皮无赖,市井之中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怎会中举?定是有些衙门或是某些人搞错了。说不定是不小心与方小雅搞混了也或有可能,像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当今圣上最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贤君,若是有人不经意间在他老人家面前说了些什么,恰恰又提到吕大人对此事知情,到时候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别怪兄弟我不提醒大人呐。”
“呵呵,那上官月明举人之名定然是与方小雅搞混了的,多谢欧阳兄弟提醒,吕某知道该怎么做了。”吕玉心道这位果然是个难缠的主儿,随便几乎话就给方小雅谋了个举人的头衔,这事还得自己去找礼部和吏部相关人员办理,嘿,这算怎么回事儿。
杨天愣在原地,望着那旌旗飘飘越来越远,傻了,他用手摸着那条柳条粗的鞭痕,心里委屈地要死,吕玉这厮自己是逢年过节都要重金孝敬的,可是他不仅什么忙也没帮,反而抽了自己一鞭子,老天爷,他娘的这算是哪档子事啊。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外号可是叫做老天爷的。
“杨天,不要怨天尤人,赶紧的准备一下与沈石决一死战吧,这恐怕是你唯一可能生还的机会了。”欧阳冲走上前来,笑吟吟说道。
“又是你,姓欧阳的,你为什么要屡屡与杨某人过不去,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杨天开始认识到此人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口气也不再如初始那般顽劣刚硬。
“你不是要让我死亡葬身之地吗?这算不算得罪我呢?”欧阳冲冷笑道。
“杨天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因为你们杀死我外甥的缘故。”杨天解释道。
“上官月明,他侮辱方小雅,意图杀我,沈石不过是路见不平才拔刀相助帮我杀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混蛋罢了,杨天,他不该死吗?”欧阳冲轻蔑地笑了笑。
沈石和他的手下弟子弟兄们见杨天吃瘪,又见欧阳冲带头一笑,便一个个跟着笑了起来,嘲弄声与讥笑声声声逆耳,在杨天耳中,这是赤裸裸的侮辱,不禁将心一横,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黄督主身上,怒喝道:“你们不要得意的太早,姓欧阳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再大也大不过黄督主,你等着瞧吧,东厂的番子很快就来了。”
似乎是配合杨天的这句话,东厂的一百来个番子在大档头胡正的带领下出现在天桥边的小路上。杨天面露得意的神色,可是还没等与那大档头打招呼,便听得一阵鸣锣敲鼓地喧嚣声自正阳门方向传来,“铛——铛——铛——”单听那冗长的铜锣声,便知这排场是仅次于皇上的宫廷仪仗队,看来不是哪位王爷就是哪位深受皇上宠爱的公主出行。其实大家没必要去猜,因为很快的两队太监举着回避牌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太监后面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花红绿翠的宫女,一名小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大明朝圣诏和硕公主千岁銮驾到——”
和硕公主驾到,沈石见首席大弟子也在队伍后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知道,天桥的大刀把子以后十有九成是姓沈了。
果然那些番子们见是公主驾到,为首的大档头慌忙过来给公主行跪拜礼,并请示道:“前方有歹人闹事,请公主留步。”
公主在轿中答道:“我只听说‘天爷帮’聚众闹事,意欲谋反,欧阳侍郎微服私访恰遇此事,却险些被天爷帮所害,可有此事?”
“这个嘛,小的刚到,并不知情。”大档头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与黄督主交代的不符啊,东厂要动的人是反对“天爷帮”的人,可是听公主的意思,是要对天爷帮不利啊。黄督主那边要有所交代,可是公主这边更是得罪不起的,无可奈何,大档头只得模棱两可来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先差人回去禀报督主,自己留在这里看看情势再说。
欧阳冲一听公主此话,乐了,却装模作样来到轿前说道:“启禀公主,天爷帮老大杨天纵容外甥上官月明行凶伤人并冥顽不灵拒不改邪归正,已被下官就地正法,杨天以此为由聚集大批乱民,企图攻击本官,幸得沈石义士慷慨相助,这才有幸站于此与公主回话。”
朱晓敏故作气愤状,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攻击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吕玉和黄胜是干什么吃的?欧阳卿家自管公事公办,将歹人绳之以法。”
欧阳冲摊开双手,故作无奈地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下官有心解决此事,可是有心无力啊,平乱可是五城兵马司和东厂的事情。”
朱晓敏拍案而起,大声道:“为了大明江山,本公主特敕令欧阳侍郎暂领东厂大档头之职权,平定天爷帮的叛乱。”
连公主都帮沈石,杨天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沈石的对手,即便决斗也是死路一条,望望天上的蓝天白云已经是灰蒙蒙没有任何颜色,杨天哀叹一声,刀子架到脖子上,大喊一声:“既生天,何生石!”刀口一转,刎颈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