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马棚回来,赵文铮便送萧婧兰回帐中休息。
因为一行只有萧婧兰和燕奴两名女子,她们二人便同住在一顶大帐中。到了帐前,萧婧兰看到帐中已经点起了灯火,便知道燕奴已经回来了,担心有不方便之处,她便在门外同赵文铮道了别。
萧婧兰进得帐中,却见燕奴一个人拧着眉毛坐在那里,案几上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事。她一见到萧婧兰,赶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她有些担心地向萧婧兰身后张望了几眼。萧婧兰看她脸色,便知道她有话要说,却又要避着赵文铮,于是低声道:“他已经回去休息了。”
燕奴这才拉着萧婧兰来到案几前:“兰姐姐,出事了……”
萧婧兰看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堆物件,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燕奴忙把她如何跟踪陈定、如何取了这些证物的事讲给萧婧兰听:“我当时就怀疑这些白色的粉末是什么药粉,而且看陈定的样子,这药粉也肯定不是好东西。我就回到马车上查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动过手脚的地方。还真被我发现了……”
说着,燕奴拿起案几上的一只水袋:“就是我的水袋。那时候我坐在马车靠近帘子的一边,实在干坐着无聊,就摆弄挂在旁边的水袋。我记得我下车的时候,这只水袋是描有图案的正面朝外,刚刚才发现它却是反面冲外,肯定是被人动过了。”
她随即拿起旁边的一只银簪,簪子的前半截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燕奴继续道:“伺候太后习惯了,试毒的银簪我一直带在身边。我便用它浸在我的水袋中……”
听着燕奴的叙述,萧婧兰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低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
她接过燕奴手中的银簪,看着上面暗黑一片的痕迹,很是不解:“你以前认识那陈定吗?有没有和他结过怨?”
“我对他毫无印象,结怨就更谈不上了。我是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可能不是针对我一个人……”
“你是说,同车的其他几位使臣都有可能被他下了毒?”
“我也只是怀疑,还没有取来别人的水袋验明。如果是那样的话,想他一个小小的文官也没什么有力的动机,能驱使他对我们身负皇命的使臣们下手。他很可能也是受人指使的。而且,为何在契丹境内那么久都不动手,一到了南朝的地面上,这么快就下手了?”
萧婧兰思索着燕奴的推断,接着道:“两国议和,互通使节以表诚意。可若是己方的使节在对方的地面上中毒身亡,一时又查不出凶手,那会有什么结果……”
“两国必定会起些争执。轻则南朝寻了替罪羊治了罪息事宁人,重则两国重新开战劳民伤财不得安宁……”
说到此处,两人都是眉头紧锁满腹忧虑。
萧婧兰想起了姚源和他的主子耶律寒——既然他们会私自放走南朝战马,他们自然可能有通敌叛国之嫌。但是不知道这个陈定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燕奴像是和她想到了一处:“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兰姐姐你记不记得,这次与我们同行的一个叫韩江的人?”
“记得。怎么了?”
“这个韩江是晋王的远方亲属,原名叫韩德江。晋王受太后和圣上的重用,被封了王之后,他就说自己的名字冲撞了晋王的名讳,便改名为‘韩江’。”
萧婧兰有些不屑:“哼!晋王加封之后,就已经被赐更名了。他又犯了哪门子的避讳!”
“他自然是为了讨好晋王。当年,太后被迫毁了与晋王的婚约,应召入宫。韩家还怕先皇和他那个皇帝哥哥一样昏庸无道,因为此事为难韩家。那时候,他们这些远房亲戚躲还来不及呢。只等着太后如此重用晋王的时候,才又想出这么不入流的法子来讨好。”
萧婧兰深以为然。其实太后和晋王的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契丹朝廷上下都知道,晋王就是有实无名的太上皇。
早在先皇耶律贤登基之前,还未被选入宫的萧绰就已经和平民身份的韩德让定了婚约。那时的韩德让虽然出身不如她,但却身高八尺文武双全,太后的父亲萧思温选了这样一个女婿,也算是费尽心思了。两人也是相互仰慕情深意长。
先皇继位之初,为了稳固帝位,便四处拉拢重臣招贤纳士,自然少不了从权臣亲族中选妃入宫。不知是旁人有意刁难,还是萧思温另有所图,当先皇听说了萧家有个才貌双全的二姑娘之后,纳妃入宫的圣旨便到了萧绰手中。
她也想过反抗,也曾经像那些痴情女子一般,寻到韩德让要与他私奔。
“可父亲和让哥都说,先皇会是个明君。那时的契丹朝国贫民弱,缺的就是明君和贤臣。‘达则兼济天下’,有才之人就应该为国效力兼济百姓苍生。不能因为我的儿女情长,就让让哥的才能隐没乡野。”
太后也并不避讳那时的事情,只是每次说起,脸上的表情都耐人寻味:“我那时熟读诗书,心中也希望自己的才能有用武之地,报国为家有所作为。让哥也说,我不会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女子。我们都是不甘平庸的人啊……”
说到最后,太后也只能感叹一声:“也许这就是命,一个人总不能独占所有的好……可是谁又说得准呢,要不是选我入了宫,我又怎么能遇见他……”
太后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先皇。先皇在世时,与太后二人相互信任伉俪情深,这也是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的。每次提起先皇,太后脸上那抹深陷在回忆里的幸福,都让萧婧兰记忆犹新。
先皇身体一直抱恙,许多政事都是由太后亲自处理的。韩德让也没有愧对太后的举荐,一直尽心竭力辅佐先皇。
后来先皇驾崩,圣上登基之时年纪尚轻,韩德让和耶律斜轸等一批重臣也不负先皇所托,尽心辅佐。其间,太后和韩德让交往甚密,两人再叙旧情,韩德让的地位也步步提升,直到圣上赐他国姓,改名耶律隆运,封为晋王。
太后和他出双入对,共宴群臣;圣上和他名为君臣,更似父子。说晋王他权倾朝野毫不为过。但他倒是对皇家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他本人更是谦逊和蔼德才兼备,萧婧兰对他也是心服口服。
这样大富大贵的皇亲国戚,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逢迎,想必这个韩江就是这种人物。
“只是,韩江和这个陈定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我并不清楚。只是那个韩江,似乎是北岳王爷举荐的出使之人。太后听说他是晋王的远亲,而且也不好明着驳了耶律王爷的面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后来晋王知道了,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他跟太后谈了很久,最后只嘱咐我,一路上留意点韩江。”
“所以你怀疑这次陈定投毒是受了韩江指使?”
燕奴有些犹豫地点点头:“虽然太后和晋王都没有多说什么,可还是能看出来,这次的出使不会那么简单。所以我想还是多长一个心眼……”
一向谨慎的燕奴把话说到这里,萧婧兰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们这群人的立场和朝中势力的博弈息息相关,不可轻举妄动,也不可掉以轻心。
这件事还没有眉目,也不便向太后禀报。两个人只得商量着,趁着夜色回到马车上,把其他同行官员水袋中的水都换了个遍。萧婧兰又叮嘱燕奴,第二日赶路时要她看着同乘的几人,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