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爷叫您去一趟,老爷在正堂屋等您。”竹香对着邹建晨道。
“好,告诉老爷,我就来。”邹建晨说,他的心情很烦燥,并不想去见父亲,为了淑惠的病,这两天他找了好几个郎中,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唯一达成的共同意见就是“张少奶奶”是受了惊吓,可这屋里会有什么会让她受到惊吓呢?邹建晨坐在门槛上,正看着熬药的小炉发呆,炉上的药罐咕嘟沸着,罐口盖着一张黄色的厚纸,已经被蒸得湿润透亮,一只筷子插在罐里撑着那张纸,纸的间隙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在院子里。
竹香并未离去,她站在阶下看着他。邹建晨看了她一眼,道:“老爷找我什么事?”竹香俯头垂手:“回少爷的话,可能是问少奶奶的病情吧。”邹建晨道:“老爷问少奶奶的病情,你怎么说的?”竹香道:“我只是说,少奶奶不肯吃药。”邹建晨出了一会神,他道:“你去吧,我一会就来。”竹香仍是垂手不动,她低声道:“老爷叫少爷马上就去。”邹建晨叹了口气,他把药罐从小炉上端下来放在台阶上,想了一想,又放在了门槛上,然后跟着竹香走了。
邹家的正堂很大,出了两进院子,绕过一个大石照壁,一排雕刻得很精细的木门敞开着,门上的木格半窗并没有糊纸,而是镶着玻璃,一切都彰显着邹家的气派,从门外看内,左侧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右侧墙上挂着两幅卷轴书法,书画下方各放着四把椅子,椅子中间放着小几,右边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妇女,大厅正面挂着一块匾,上书“福泽绵长”四个大字,下面小字写着“江左巡抚某某某”,匾下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太师椅,椅上左边坐着邹建晨的父亲,右边坐着邹建晨的母亲。竹香进门,她垂首站在门口,说道:“少爷来了。”邹建晨走进大堂,叫了一声:“爹,娘。”又冲着椅子上坐着的女人叫道:“二姐。”邹建晨姐弟三人,大姐早夭,所以二姐又是大姐。
邹父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墙上,邹母点了点头,二姐站了起来,“建晨来了。”
邹家在这里是望族,却不是本地人,邹家世代仕宦,祖上一直做着官,邹建晨的祖父早年间曾在这城里做过知县,一直做到知府,老了却未还乡,回到这个小城经营起了茶叶行,凭着多年积累的财产和为官打下的根基,没两年就发了家,到了邹建晨的父亲这一代,家业更是大发了起来,置办了大量房屋田产,邹父虽然继续父业经了商,却是不忘宦途,没事总念叨着祖上当官时的荣光,为此还把邹建晨送到省城学堂去念书,谁知邹建晨却学了一脑袋的新思想新观念回来,不但穿皮鞋洋装,还剪了辫子,把邹父一门心思让他读书当官的理想扔在脑后,气得邹父七窍生烟,直骂邹家祖宗不积德,以至于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你坐吧,”邹母看了邹父一眼,温言道:“淑惠的病怎么样了?”邹建晨坐在侧面左边的一把椅子上,他道:“还好,多谢娘挂念着。”邹母接着道:“听竹香说,淑惠不肯吃药?”邹建晨还未答话,邹父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于这个和孽子思想观念一致的儿媳妇,他一直也是看不顺眼的。
邹母对竹香道:“你先出去,去看看少奶奶好些了没。”竹香应了一声,出去了。邹母看着邹建晨,道:“淑惠这孩子,怎么会好好地就摔倒在地上了,先生说她是什么病?”邹建晨道:“请了几个郎中,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一时气血亏弱,目前她正吃着安神归脾汤。”邹母接着道:“淑惠吃了药有没有好转?”邹建晨道:“吃了几天药,已经好多了。”邹母和二姐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女人象是在用眼光交谈着什么,隔了一会,邹母叹了一口气,她踌躇道:“建晨啊,你和淑惠成亲也快两年了,淑惠一直也没见喜,现在……现在淑惠又生了病,你看……”邹建晨有些诧异:“娘,您想说什么?”母亲接着道:“你是邹家长房唯一的男丁,邹家全靠你来继承香火,淑惠不见喜,你爹和我都非常着急,”她打量邹建晨的神色,“你爹和我商量了,你看,是不是讨一房妾?我看你姨妈家的表妹挺不错的,长相虽然没淑惠好,也不象淑惠那样念过书,她从小和你一块儿长大,虽然别了几年,不过当日你成亲她也来了的。”
邹建晨站了起来,他道:“娘,淑惠的病又不是好不了的病,再说我也没考虑过这事。”邹母道:“建晨哪,表妹哪点不好?何况就算你答应了,人家还愿不愿意作妾都还难说呢?我跟你姨妈说过了,你姨妈也还没答应呢。”
“娘,现在都提倡一夫一妻了。”邹建晨说着瞟了一眼父亲。“放屁!”邹父果然发作了,他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指着邹建晨道:“你在省城念了两年书,学了些什么回来?你以为你见过大世面了,连祖宗都可以不要了?”
邹建晨垂头站立,邹父站起身来,他绕着邹建晨转来转去,呼呼喘气,“你看你穿的什么?”邹父在邹建里面前停住了脚步,他自己穿着长袍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小帽,他是一个老式的,传统的人,对邹建晨穿西装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你想一想,邹家长房就你一个男丁,你想叫邹家绝后?你想叫我死了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你想叫我进不了邹家祠堂!”邹父越说越气,不停在堂上踱着步,他厉声道:“你倒是说话啊!”邹建晨抬起头,他坦然道:“爹,我早和淑惠说好了,我一生只愿有她一个!”
“你!……”在邹父的脑筋里,这种事是不可思议的。
“爹,您消消气,这事咱们慢慢劝建晨。”二姐说,“再说姨妈那边还没有回话呢。”
“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好,我不管你讨不讨妾,只要邹家长房断了根,那你就不是邹家的人!以后你也别进邹家的门!”邹父说完拂袖而去。
邹母看着邹父生气出门,她道:“建晨,你看你把你爹气的,再说,哪个男人不想有个三妻四妾啊,这也是为了延续邹家香火。”
“娘,您别说了,我不会娶妾的,淑惠的药大概已经煎好了,我去看看。”邹建晨说着迈步出门。
“唉……”邹母叹了口气。
三个女人看着他走出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