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若游鱼争渡尔
江湖,什么是江湖?
有人说,为名利争。
有人说,为高低争。
有人说,为情义争。
还有许多种说法,千千万万,各有所想,各不相同。可也有一个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争。他们从来不会停止或放弃争。
无论何人,身处江湖,便由不得他们不争。
龙腾云,便是一个好争之人。他好争名利,好争高低,亦好争权柄。
为了争到,他不会拘泥于任何手段。于他而言,只有掌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所以今日,为了争,为了掌握,他要杀一人。
这两日的江湖,实在有些乱。继七星观满门被屠之后,又新添绝刀门。武林十大门派,而今只余八大派。他们都已明白过来,那人就是冲着他们十大门派来的。或许,要灭了他们全部。
可即便他们明白,也不知究竟何人所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又究竟会是哪一派。因而,他们怕了,人心惶惶。
正同一言:未知乃最可怕敌。
龙腾云抛出了风声,借他人之口传出,称有屠灭两大派之势力的踪迹。他抛出的线索很多,自然,便借了这乱局脱身出来。他只需借口择其中之一探查。
由此,他出现在了山下。
这山,是落辰师门所在的山。
他要杀的,便是落辰之师,越怀秋之师。
他的目的很简单,以落英剑法将他杀死,其后再造出落英剑杀人的“真相”让越怀秋发现。那么,所有的矛头便都会指向落辰。
他知晓,越怀秋会在中秋之时回山探望。彼时,越怀秋发现师父死于落英剑与落英剑法之下,便由不得他不信落辰已堕入魔道。那么,他便可坐观越怀秋与落辰相斗,取渔人之利。
自然,落辰即便不出现也没有关系。发动半个江湖,整个武林正道的力量,不愁找不到他。那时要诛杀落辰,将会更加名正言顺。或许根本不需他动手,越怀秋便会先清理门户。
到那时,他要再取两柄剑,便易如反掌。
龙腾云隐在斗笠纱罩之下的面庞泛起冷笑,他已开始期待起今日过后的正魔之战,同门相残。
他喜欢看戏,相信这会是场好戏。
想着,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将其负于身后,迈步上山。
山中,修竹茂林间,师父静坐于石桌边。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自日升时起,日落时归,只一直饮茶下棋。
棋,是苏展下山前,与他未完的局,他一人对弈。茶,是苏展下山前,为他买的茶,他一人独饮。
只是今日,他没再下棋。
整盘棋,已分出了胜负,是黑子胜了。黑子,本是苏展所落之子。
师父以手抚须,看着整局棋的盘面,他很欣慰。他已借此看明了苏展的剑,他明白苏展早便想通了他所言的剑理。他的三个弟子,其中越怀秋天赋卓绝却心怀正道,落辰亦惊艳绝伦却执念深固,唯独苏展,天赋算不得高绝,却不骄不躁,静修剑理,而后剑道自通。
剑本双刃,亦有双面。他本期越怀秋与落辰能明白,可他们却各执一面。
叹了叹气,师父放下竹杯。
他起了身,自腰间缓缓抽出了自己的那柄软剑。
山中本是宁静,可此刻却尽显肃杀。那杀气,毫不遮掩。
师父的软剑探出,就如龙蛇蜿蜒,盘旋而上。此式曰:升渊。
可他明白,他的剑已不能敌。他想等到三名弟子回山,可惜天不遂人愿。
“很久不见了,老朋友。”
龙腾云缓缓走进竹林,轻描淡写便化去师父的那一剑。他随手将斗笠取下放于一边,举目四顾,赞道:“此处不错,本座见了,竟也觉心中宁静许多。”
“只可惜龙庄主更喜那壮阔山河,这山野之间,终究格局太小。”
“呵呵呵,懂得龙某的,果然还是你等故人。”龙腾云笑了笑,并不在意那言语间的讽刺。
“这是你煮的茶?”龙腾云拿起竹杯,浅尝。
“好茶!淡然悠远,却萦绕不绝。想来也只你这山中,方能得此妙香。”龙腾云放下竹杯,悠然一叹。
“本座在想,若是我晚年也能隐居于此山,那也是甚好的。”
“龙腾云,你今日并非来与我叙旧的吧。”师父语气有些厌恶。那张伪善的脸在此,都令他觉得污了此处好景致。
“你既要来杀我,又何必拐弯抹角。”
听得此言,龙腾云不自觉便笑了。他笑得肆意、张狂,衣袍猎猎,任飞鸟惊散,任长发飞散。笑声中,竹林内的高竹也跟着不住摇晃,抖落下纷繁长叶。
他已拔剑,准备动手。既然对方嫌命长,他自不介意趁早收割。
“雪无涯,你既求死,本座便成全你!”
倏忽间,他已挥出数剑,剑若惊鸿。
“你果然会落英剑法。”师父神色微凝,挥剑迎上。
在龙腾云出剑的一刻,过去很多本是扑朔难解之事,都一一真相大白。师兄落天羽,果然是死于龙腾云的手下,而非是江湖传闻中的那般。
“师兄他一直将你当做最亲近之人。他收你做他的义弟,扶持你,栽培你,你却恩将仇报!”
听到此话,龙腾云顿时去了笑,眸中杀气大盛,似要化为实质。眼中的冰冷,似能冻结这山野。他声音冷漠,道:“在本座看来,身在江湖,又何所谓亲者?不过互相利用耳。如今一切,皆为本座之争渡!既是争渡,任何手段,皆可为之!你可懂?”
摇了摇头,师父继续出剑,道:“我不需要懂,也不想懂。我只知情义之不存,枉为人。”
“好一个情义不存枉为人!”龙腾云手中的剑又凌厉了一分,快了一分,快到师父已经需要使出三剑才可接下他一剑。
“你的功力怎地消退如此之多?”龙腾云得意的笑,此刻他无需掩饰自己的情绪。雪无涯功力大减,对他来说,确乃好事。再要杀他,已无需费得多少力气。
看来,天意在我。
龙腾云已敏锐的捕捉到一个破绽。那破绽,虽不致命,却足以制胜,如此,足矣。
他稍稍后撤,后脚发力,便又猛地跨出。他手中之剑借此加速,只听一声呼啸,便自师父的肩侧划过。
只见得一簇血花飞起,就看到师父的整条右臂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手里的那柄剑也再不能握稳,掉落在地。
“雪无涯,没了剑,没了右手,你已接不下本座的剑。”龙腾云方才那一剑,已是废了师父的右手。
而此刻,他的剑,也抵在了师父的胸口。正如他所说,他的剑,师父已接不下来。
“雪无涯,本座便亲自送你下去与落天羽团聚。”说罢,龙腾云微一用力,那锋利的剑尖便刺进了师父的胸口。他脚下一跺,整个剑身便即没入师父的身体内,随后自他背部贯穿而出,带出许多鲜血,向下淌落。那一身素净的袍子,都被染上鲜艳的红。
“咳咳……龙腾云,善恶终会有报时,我会在幽冥之下等你,这时间,绝不会久。”说罢,师父的头垂下,搭在龙腾云的肩上,再无声息。
一瞬间,鸦啼声声,不知何时,已来了数只乌鸦盘旋在半空,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雪无涯,你放心。对本座来说,永不会有那一天。”
龙腾云抬头望了望,推开他的尸体,一把将剑抽出,便随手挥了几剑。此时,他容不得这些扁毛畜生坏了他的局。雪无涯之死,需得悄无声息。他搜了一遍雪无涯的身上,确定并无任何遗漏之处,便在此地留下数道剑气,方才戴上斗笠。
他没有过多处理,只是将打斗的痕迹抹去一些,留下一点点最隐秘的东西。做完这些,他此行的目的已算达成。
望了望躺在地上的那双怒瞪的眼,龙腾云轻蔑一笑,便背过身去。
他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必……将如他所愿。
龙腾云下了山。竹林内,只余了狼藉满地,鲜血点点。石桌上的棋盘都还完好,竹杯内的茶水也仍见清澈,不过却已无人。
山中恢复了宁静。却是清冷,透着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