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后,马烈就不得不停下东进的脚步。他微薄的工钱已经耗尽。正好在洛阳,只好就近找份事做糊口。接下来的日子,马烈干过各种各样的活。从粮店伙计到担货脚夫,林林总总,还曾被军队给强征入过伍。
在军队里,跟着熟悉了一下枪矛的使用后,就被拉上前线,征讨蜂拥而起的各地义军。
他做了逃兵。起因是当他随队伍开进一座攻克的小城。上面交代让他们去处决俘虏。二三百个男女老幼反绑双手跪在泥水里,哭声震天。马烈负责处决的是一个年龄相若的少年。少年不断哀求马烈,涕泪俱下。
旁边一个老兵见马烈面色蜡黄,嘲笑道“真不是个汉子。懦夫!看我的!”挥刀把负责的中年汉子的脑袋给砍下来,腔中热血喷出老远。马烈吓得一屁股坐倒地下。老兵见血性起,跨步过来,手起刀落,少年俘虏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马烈开始呕吐,吐到最后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吐。满脸胡子的老兵仰天大笑。当夜马烈就逃离了军营。
流浪几日后,他在不知名的城里跟了一个老人磨镜。所谓磨镜,因当时用铜镜,使用久了就会不明亮清晰。所以有人专门挑着担子走街穿巷,给人磨亮,赚取微薄钱财。马烈见老者这活好,靠手艺赚钱,就上前套近乎。他手脚勤快,虽然嘴上不是很伶俐,可老人也喜欢有个伴,就收他为徒。
有一日,给一大户人家磨镜。十来面镜子,足足磨了大半天,俩人累的手痛腰酸。结账时候,本来说好的价钱,对方只给一小半。要争论时,被两个恶奴把摊子都给砸了。老人拉住被打破头,跳着要拼命的马烈,收拾破烂回到住的破庙。
是夜,马烈睡不着了。他想来想去,半夜悄悄爬起来,背起自己的包袱,蹑手蹑脚往外走。刚刚走到庙门,老人喊住了他,道:“别傻了,挣人家的钱吃人家的饭,就得吃气挨打。只要你做人,不是被人欺负,就是欺负人。”马烈说:“我不要欺负人,也不要别人欺负我。”
告辞老人,马烈继续东进。这一路行来往往百里不见一个有人的村子,各处田地干裂荒废。显然是这些年旱灾严重,土地绝收,百姓都流亡了。不时看到路边有倒毙的尸首,干瘪如柴,肢体残缺,像是饿死后被野兽啮咬过。
这一日直走到天色全黑也没见到一个村落乡镇,只得在山上找了个石洞歇息。独处荒山,思量前途未卜,小小年纪也是心中忧愁,马烈一点睡意都没有。看月光照进洞里,地下似雪如霜。
正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一花,洞外出现一个高大的青袍男子。他背朝洞口负手背后立在外面。马烈莫名的有点害怕,屏住了呼吸。
那青袍男子仰首望天,嘴里自言自语:“方大批那狗屁相师装神弄鬼的,说什么我今晚大凶大吉。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吉凶。”仰头看着夜空,崴然不动。
圆月渐移,将近子时。那男子忽然耳朵颤动,精神为之一振。快步走到前面的巨石跟前,蹲下来,双手插入石头与地面的间隙。嘴里低喝一声,泥土簌簌落下,哗啦声中,居然把那长逾十丈小山般的巨石给掀起一角来。然后移身进去,力贯双臂,将大石慢慢举过头顶。
这石头极大,相比之下本来魁梧的男子就显得很细小。举起大石的样子就如一根细小的菌柄托举着巨大菌盖的大蘑菇。把马烈给看得瞠目结舌。
片刻功夫,天上隐隐传来一阵悠扬的丝竹乐声。马烈举目望去,只见璀璨的星空中,一艘白帆大船漂浮而来。它来的极快,渐渐看清是艘巨大的楼船,雕梁画栋,飞阁流丹,金碧辉煌。前后四张大帆,御风而行,船上各色旌旗迎风招展。马烈捏捏自己的脸颊,怀疑是否在做梦,船怎么会在天上飞?
这时一道流星从头顶划了过去。
青袍男子将巨石略往后倾,以便观察船的走向。等那大船隐没在头顶一大片白絮如山的云中时,他身子往下一蹲,胳膊曲起,肌肉虬结。然后低吼一声,身形挺起,同时粗若大腿的双臂奋力把巨石向上抛出。小山大的巨石挟带风雷之声呼啸而起,追风掣电,瞬间变成人头大小,激射入云。只见那大石过处,白绵绵的云彩赫然出现一个大洞,乐曲声戛然而止。
嘭地一声闷响,片刻的静寂后,马烈闻听呼呼风响渐近,那艘大船被击成几截,连带着大石,伴随男女尸体木块铜器等等杂物如雨点般坠落。地面上立时跟开了锅一样,稀里哗啦嘁哩喀喳,一阵爆响,尘土腾起,遮住了天空。
青袍男子昂然挺立,目光如炬,紧盯天空。突然,他出手如电,在弥漫飞尘中扼住一个激射而至的人的脖子。那人个子极矮,形同侏儒,手中一柄细长利刃紧贴青袍男子脖颈肌肤擦过刺空。青袍男子微微一笑,道:“矮酋长,好久不见啊。”
矮酋长脖子被他死死卡住,双目突出,手中窄刀当一声堕在地下。嘴角慢慢流出鲜血。青袍男子左手从他怀里掏出一个扁薄的锦盒。拇指挑开盒盖,一张淡黄色的纸片铺在盒底,隐隐有暗光流动。
青袍男子笑意更浓,右手加劲,只听轻微的咔嚓声响,矮酋长脑袋一歪,四肢垂下,立时毙命。青袍男子像丢破布袋一样随手把他抛开,将那淡黄纸片取出,细细端详,面露得色。
马烈捂住嘴巴,不敢做声。刚才一幕,只看得目眩神驰,心中吃惊:“他是仙人!这世上真有神仙!”
忽听青袍男子喝道:“什么人?!”
声音未落,地下爆闪金光,一张金色大网陡然兜起,将青袍男子困在里面。他把黄色纸片塞进怀里,默不作声地扫视四周。这时七个白衣人从松林后现身出来。
为首的长须老者抬手止住众人脚步,朗声说道:“金先生,疏阔已久,别来无恙。今日之势,强弱分明。依在下之意,就不要斗了,你随我等去天庭请罪吧。我可在龙帝面前为你圜转挽回。龙帝当可念在你功劳昭著,从轻发落。你看如何?”
青袍男子桀桀而笑:“原来是北斗七狗。偷袭暗算原本是贤昆仲的拿手好戏。洪天都连你们几个老狗都放出来了,可见天庭实在是无人可用啊。巨门,你不在家好好看着其他六狗挺尸,出来蹦跶找死!”
叫作巨门的长须老者呵呵笑道:“承让承让,对付妖魔外道,原本就不计手段。”顿一顿接着道:“我们北斗七星君闭关修行两甲子,刚刚出关,实在无心杀戮。我的提议,还请金先生斟酌。”
青袍男子呸了一声,道:“去你妈的,洪天都这厮怎么配做龙帝!他自登大宝,宠信奸佞,横征暴敛,天怒人怨。老子替天行道,解救苍生于倒悬。你等不顺天而为,共襄义举,却助纣为虐,屠戮忠良。修得是什么仙!什么道!”
巨门神君肃容道:“本代天庭龙帝登基至今已二百余年了。自从一百五十年前你金不周造反始,战火连绵,仙界板荡不已,苍生备受荼毒。其实说起来,你是条汉子,为天下生灵而战,所作所为,值得钦佩。怨只怨你生错了时候,这个年头,心肠好只能是死路一条!”
北斗七星君里的破军神君是个爆烈性子,一振手中长剑,嗡嗡作响,森然道:“大哥,既然他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咱们这就送他上路吧!”
巨门、贪狼、禄存、廉贞、武曲、文曲六星君齐宣:“无量天尊,善哉善哉。”一齐把手中剑竖起。
马烈心想原来他名字叫金不周。一对七,不好打啊。不禁有些替金不周担心。
金不周哼了一声,身影晃动,已经立在地网外面。
廉贞神君惊呼:“他,他居然把地网破了!”
金不周哂笑:“区区地网,能困住我?”
巨门神君怕金不周逃走,上前一步,激将道:“金不周,仙界第一相师方大批把你排在仙界英雄榜的第一高手,我们兄弟七个屈居第二,很是不服。有种今天你就别溜,我们一决高下。看世间,谁是英雄!”
金不周面色一整,缓缓地道:“你错了,方大批把我列在第一,是推许我胸怀苍生,为天下而战的义举,法力高低只是末节。不过我对方大批很不满,像你们七个,空有一身法力,却丧尽天良,与尔等猪狗一般的东西同列一榜,真是耻辱!今日一战,不是一决雌雄,而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明天的日出,只有一方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