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再看到俊杰的时候，俊杰正在打扫。石磨上是不孝子的骨肉，碾磨成粉风吹得到处都是。俊杰从冥河打来水，小心撒些在地上，再用扫把清扫。
石磨千万个，除了安放在地面上的，还有许多悬在半空，或者倒挂在墙壁上，全都是运转的状态。诺大的磨坊挤得满满当当，俊杰一面念着佛号，一面清扫。可他清扫得再勤勉，也抵不住千百个运转石磨的“成果”。许多粉末飘落到他头上、衣襟上，俊杰彷佛没看见一样，只是专注于清扫。
扫了一小堆，他就放下扫把，蹲下身用手一捧一捧的把灰烬捧到垃圾桶里。
站在门边的凤凰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掉了下来。可一想，她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跟着俊杰一起把地上扫成一对的灰烬粉末捧到垃圾桶里去。
走得近了凤凰听见俊杰在小声念着《往生咒》，对自己的参与，俊杰明显是看到了，可完全不放在心上似地专注于他自己的工作。
凤凰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忍不住说：“俊杰，这儿这么大，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完？”
凤凰本以为俊杰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架势，未必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可《往生咒》念完，俊杰说：“能收拾一点是一点。”
凤凰问：“收拾这些做什么？”
俊杰拉着装满灰烬粉尘的垃圾桶说：“送到造办处，让他们重获完整的四肢，健全的再入轮回。”
说道轮回，凤凰忙不迭的问：“你在这儿为别人的轮回劳心费力，你怎么不重入轮回呢？”
俊杰淡淡一笑，俊朗温暖的笑容让凤凰觉得心酸，又听见他说：“我前生作恶太甚，泯灭良知，辜负了太多，所以想在此劳作。”
凤凰心酸得终于落下泪来，还是忍不住追问：“如果过去做错什么，我们一起去弥补，你何苦委屈自己在这里做这样的苦差事呢？”
俊杰摇摇头：“大错铸成，人命关天无法弥补，为官不正，遗祸一方，纵然再投胎做万千善事，那些祸患终究还是在的。”
“可是，你因为无法弥补就要留在这儿，那岂不是连做错事后的弥补都要放弃吗？纵然弥补不能使事情恢复到没发生过的状态，但亡羊补牢总胜过亡羊之后什么都不做啊。”凤凰坚持劝服俊杰转世做人。
“当然，当然，我做错的事，我肯定要为此负担责任。我欠下的债，终究要我来还。可是，在还债之前，我先要在此磨砺心知。不然的话，我没有信心重入红尘。我怕我会迷失自己，陷入争名逐利的漩涡中去。如果是那样的话，只怕旧债未了，又添新债。”
凤凰还是不解，可也找不出言辞来打动俊杰，勉强展颜一笑问：“那你什么时候会重入轮回呢？”
“等我对我的心志感到满意的时候？”俊杰说。
“什么才是你心知满意的状态呢？”凤凰执着的问。
“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但至少应该是能够坚定的守护善良、仁爱的心，任何时候都不放弃做人原则，可也不会太拘泥原则而不近人情，不会因为要近人情而执著于人情关系……”俊杰说着，摇了摇头说，“我也没想明白。所以，我要在这里想明白。”
“那，你可以去看书，去打坐修行，为什么要在这儿做这些事情呢？”凤凰急切的问。
俊杰摇摇头，望着石磨发了一会儿呆，好一会儿才说：“这些事情总还是要人做的啊！”
“别人可以做，为什么你要做呢？你应该做更加重要的事情，不是吗？”凤凰问。
俊杰还是摇头，却也不再回答凤凰的话，念着《往生咒》继续收拾这些骨灰。凤凰越看越生气，越想越生气，一甩手冲了回去。只见青衣和阎罗王有说有笑，聊得十分投缘。凤凰越发觉得有气，直奔过去，先把桌子上的茶点全打翻到底，再一拍桌子增加气势，这才冲到阎罗王面前嚷嚷：“你究竟给俊杰吃什么药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话说到这儿，凤凰的所有底气都被她伤心的情绪打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落了下来。前一秒的气势汹汹，后一秒的脆弱无助，青衣和阎罗王都被凤凰闹的有点糊涂了，两人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青衣掏出手帕来，帮凤凰擦干了眼泪，阎罗王挥手让小鬼重新沏了热茶来，阎罗王心里有点胆怯，递给青衣，示意青衣给凤凰。
凤凰握着青衣的手帕早已经泣不成声，青衣想为她擦眼泪也没办法，有些惊慌失措中，推开了阎罗王低开的热茶，轻抚凤凰的背，柔声安慰，好一会儿，凤凰哭累了，可手帕也已经湿透了。
青衣跟阎罗王说：“麻烦您请人打些水来，让凤凰洗个脸。”
阎罗王手一摊说：“这个恐怕办不到。冥河的水可不能随便拿来梳洗。”
青衣没说什么，只是望着桌上的茶杯，阎罗王嬉笑的说：“这些水是跟孟婆要的，她有本事弄到阳间的水。也许啊，是那些不愿意喝孟婆汤的人贿赂她的呢。”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人说：“什么贿赂？几时见过有人拿水来行贿的？死人怎么带水到阴间呢？能贿赂我为什么不贿赂你呢？”
阎罗王吐了吐舌头说：“可见不只是背后不能说人，背后更不能说修行的神仙啊！”
孟婆手里端着一盆水，手臂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微笑着走了进来。阎罗王一看忙接了过来，欢喜的说：“这下好了，可以洗脸了。”
可凤凰望着水盆发呆，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说：“冥河的水不能梳洗，这些日子以来，俊杰是怎么过的啊？他是最爱干净的人了。”
青衣望了望孟婆，孟婆瘪瘪嘴，再看看阎罗王，却发现他已经收起了嬉皮笑脸，一脸严肃的说：“在这里，衡量一个人的干净与否，是看他的心灵。心灵纯洁的人，无需洗漱，自然清净。心灵肮脏的人，纵然洗净三江水，也是一身污垢。”
听了这话，青衣和凤凰都忍不住看了看孟婆和阎罗王，果然他们二人从上到下，无论衣衫还是脸庞全都是干干净净的，凤凰低头回想磨坊里的俊杰，身上沾满了骨灰，邋遢污秽。禁不住问：“所以俊杰变得那么脏兮兮的了，是吗？”话没说完，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
阎罗王喝了一口酒说：“俊杰要净化心灵，所以他选择在磨坊工作，这样他可以知道自己修炼的进展。有句话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俊杰的要求可比这个高，他要的是连粉末状的骨灰都不沾身，才算成功！”
凤凰低头想了一会儿，淡然一笑说：“他总是要求高，对吧？”
青衣点点头，却看得出，凤凰其实心底里十分失落无助，也不敢多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