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然走得比容洛晚,这场雨也把她困住了。
像如然这种人,下雨了找个地方避雨,不出片刻总有人给她送伞。或者她等不及,冒雨前行。
确实有人给她送了伞,伞的样式很别致,跟她惯用的有几分相似。她却没有要,喜欢用自己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再像用着也不舒服。
望了望纷纷不断的雨,如然折了折袖角,步态优雅地走进雨帘中。
听罢了那一番关于王室伞的言论,容洛寻思着是时候回西苑了。
人群中那一抹生动的颜色,容洛注意到了,朝那个人影走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哎,你去哪儿?”回过神来的月玄,匆匆跟上。
习武之人感官最是敏锐,更何况容洛身边还有个话唠一样的月玄。
转个头就看见他们两人,撑着伞,伞外雨声不绝,他们却不见狼狈,悠闲有如贵公子一时兴起来散步。
既是看到了熟人,她停下来等他们。
容洛知道她的意思,加快了步子,把伞遮到她头顶。
“哟嘿,又见面了。”月玄看到她就很高兴,能收服华容尊上的人,了不起。
如然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容洛伴在身侧为她雨中打伞,亦是不紧不慢。
“姑娘怎么不买把伞,下这么大雨,淋久了会生病的。”兴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他对如然稍微热情了一点,鲜少有人对她这么热情,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容洛望了她一眼,再警告地看月玄一眼,月玄迫于他的淫威,闭嘴了。
“我喜欢自己的东西,不是自己的,用不惯。”如然说着,突然停下来,容洛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是那个卖簪子的摊贩。
“喜欢吗?”容洛见她盯着那个地方不说话,以为她喜欢,抢过月玄的伞,月玄反射地跟着他过来,接过自己的伞,接替容洛的位置。
咬牙切齿的月玄如然看不到,容洛却看得见。
不去管月玄的想法,容洛只是觉得,像她那样的女子能有个喜欢的东西着实不易。他不是君子,但不妨碍他偶尔做一回君子。
才刚抬起脚,手被拉住,耳边传来好听的女声:“不用了,我不喜欢。”
容洛和月玄双双把她瞧着,不喜欢会目不转睛地看那么久?
如然目光飘远,不再定格,“我都不记得多少个年头了,每次经过都会看到他在那里,不论严寒酷暑日晒雨淋,总能见到。久了,次次经过都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看他在不在。”
“真是个坚持的人啊,叫人佩服。”月玄听她一说,隐隐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单单只为了赚钱,风雨无阻地坚持,他不信。
容洛是第二次看到她的这个表情,这个淡淡的笑,在他上次去接她回西苑的路上也见过。莫名地,有股暖流自心间汩汩流着,看得他忍不住弯了眉梢。
“既然这么关注他,为何不去买几支簪子,接济他一下也好啊。”月玄是不懂那个男人有个什么悲苦事情,光是看他这大雨天不避雨,苦守着摊子,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贫。
如然低头摆弄着系在腰间的坠子,细声细气地说:“他不需要接济,几年的坚持不为讨生活,是为了祭奠亡妻。”
这才是,真正引起如然注意的地方。正是因为他,如然才渐渐觉得或许世上真的会出现一个能给她一世安好的人,倒不是说锦衣玉食,而是情深不渝一生只一心人。
月玄的吃惊,她看在眼里,遂多说几句:“他妻子生前的簪子,全是他一手做的,款式虽比不得贵族名妇名门淑女的新颖华丽,但每一刀刻下的都是他对他妻子的深情。”
月玄掏出怀里准备送给楚姬的簪子,怪不得他越看越喜欢,原来满满都是情。
“那你为何,不去买?”她既然能把人的底细都摸清楚,更是没理由不去买几支。
如然正色道:“我是个无心之人,他为纪念亡妻刻簪赠知音人,我去买来只会糟蹋他的一片真情。”
容洛默默听着,跟她相牵的手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湿热,正欲握紧一些,她松开了。
手心还留着未散去的温度,没多久,风吹雨斜,浇凉了他的掌心。
前所未有的凉。
月玄一路跟着,又是容洛的朋友,如然开不了口赶人走,只好把他一块带回西苑。
西苑里气氛不对,尽管往时下雨天,她们都恹恹的,但如然就是知道她们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
听侍女说,小姐带回了个陌生男子,端好三盏茶送到待客的前院,
三人坐定,如然压了压杯盖,问:“今儿出什么事了,怎么都一副不好看的表情。”
“晚岚小姐那边有人过来,拿走了小姐一样东西。”佩佩恨不得让她马上去找晚岚,环环已经去了,至今不见回来,恐怕……
容洛到西苑的时间不长,佩佩给他的感觉很好,是个稳重的姑娘,眼下这个焦急的语气,恐怕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免多看了一眼如然,见她合上了杯盖,搁置了手上一盏茶。
“拿走了什么东西?”
容洛看出来,她很不高兴。
以为她是没有情绪的,顶多是微微笑一笑,竟然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容洛感觉到她的不高兴,因为……她的不高兴表现得太明显了。
忍不住笑了笑,容洛就着热气抿了口茶。
“是……小姐的伞。”西苑的人都知道那些伞对小姐意味着什么,更不说环环迟迟未归,佩佩的面色和语气都略凝重。
“不过是一把伞,如然姑娘,你也不用太在意。喜欢什么样式的,我叫人给你做个十几二十把,随便用。”月玄不知情况,打个圆场。
如然没说话,容洛也不说话。
佩佩想都没想,反驳道:“不是的,小姐的伞,有特殊的意义。”
“环环呢?”
如然一蹙眉头,容洛便知她不想佩佩多说,转而问起环环那个爱吵爱闹的小丫头来。
被容洛问到这个麻烦的问题,佩佩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她这个态度,容洛他们不明白,如然明白。
看来,环环……不能留了。
勾起一个笑,如然真是笑着的,她感受得到自己的笑容。趁自己还没有完全舍不下,先割舍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佩佩,找个时间把她送走吧,是留不得她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把那丫头接回来啊。
噗……月玄刚认识如然,一下子接受不了她的处事方法,刚含在嘴里还热乎的茶,全喷了出来。
噗声响起,提醒如然,还有外人在。
“让人招呼好月玄公子,我去去就回。”是让人招呼好,不是让佩佩招呼好,佩佩松下口气,就怕小姐不让她跟着去。
侍女上来服侍月玄,服侍得很贴心,他很满意。
对面坐着的容洛也是悠闲自得的表情,看得月玄立马不满:“喂喂,你不去看看吗?”
“再怎么烦人,你也还算是我的旧时,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容洛给他一个笑,转头望着庭外的树叶。
不停地有水珠从叶子上滚落,他甚至听得到水滴的声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一对怪人!月玄腹谤了句,不再没事找事,正主都不急他个配角急个什么劲。
“漂亮的小姑娘,你知道你们家小姐,那个伞是什么情况吗?”月玄坐不住,不管事听听八卦也是不错的。
静立在月玄身侧的侍女,恭敬有礼地说:“回贵客话,关于小姐的事,我们是不知道的。只有佩姐姐和环妹妹跟小姐走得近,或许她二人会知道贵客想知道的。”
……月玄不想问了。
摆摆手,月玄让侍女下去,留他跟容洛说说话。
“你真不去看看?”问侍女问不出什么东西,月玄越是对如然好奇,心里的八卦小火苗已经燃烧成熊熊大火了。
“你说呢?”容洛掀了掀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就算是走了很多遍,佩佩还是不习惯尚书府的路,她才十八岁,十八年里大部分不愉快的记忆都在杜府。
果果小姐死后,小姐问她,要不要去西苑。她是立刻答应了,再也不想跟尚书府扯上关系。
真的,很恶心呢,那群人。
“想什么呢,以前的佩佩虽然是个沉稳不多话的人,却不是个闷葫芦。”一路也是没说话,如然突然出声,嗓音是独特地清冷又不乏温柔。
“我只是在想,把环环送走也好。”西苑跟尚书府不同,但到底也是有着关系的,总把环环困在西苑,还不如放她走,与这西苑连同尚书府都断个干净。
刚说完,有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嗯,你懂就好。”
如然之前还在想,佩佩会不会觉得她太过薄凉。
说到底,娘是生她的娘,她不可能真的去毁了娘的生活。就算嫌隙多于亲情,娘是她的生身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娘一直护着尚书府的人,不管是谁都要护,在护短上她跟娘很像。只要是她西苑的人,她也一定会护着。
然而,她总有事要去做,不能时时守在西苑什么都不做。环环什么都好,唯独最在乎她这一点不好。
与其留环环在她身边担惊受怕,不如替她寻户好人家,嫁了也好收养也好,她不想看到在她不在的时候,环环因为冲动莽撞受伤。
如然比谁都清楚,她的娘有一副多狠的心肠。这点上,她又是多么像她的娘。
所以……她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在乎她胜于自己的人在身边。
世间最难还的莫过于情债,她没有多一颗心去偿还那份真情,只好舍了它去。
当年果果走后,如然生无可恋,神志不清地浑噩着,是佩佩在她身边哭着,哀求着,把她哭醒了。不忍辜负好姑娘佩佩的苦心,她去见了慕容卿。
都说久病成良医,他却是久病成毒医。
如然赫然发现,毒医慕容卿,竟也是个将死之人。
或许是他本已时日无多,她不用担心会把他克死,便亲之、信之。
要是,她不爱果果就好了,她时常这么后悔着。
环环的出现,慰藉了她的心,她遗憾果果的离世,一定不再让环环受什么伤害。
是的,她一直以为果果的死跟她有关,久久不能释怀,至今都没解开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