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秦一鸣便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非常恼火。
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作息时间是，大半夜后才睡觉，第二天的中午才起床。所以呢，他的同事、学生，包括他的家人，没人敢在中午之前去打扰他。
电话铃声并没有因为他的恼火而有停下来的意思，秦一鸣不得不起身去提那个电话听筒。还没容他发火，电话那头的人就先开口了，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通知他立刻到项目中心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没有说原因，也没有等他的答复，电话便挂了——根本没给他发泄的机会。秦一鸣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一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项目中心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还说是紧急会议！他准备回去再躺一下，让自己再醒一醒，静一静。像这样醒来后就立刻爬起来，会让人体处于某种失衡状态，这是有悖于他的健康原则的。顺便他也想化解一下自己刚才的那股无从发泄的恼怒。可是他刚躺下，门铃就响了。铃声很短促，间隔也很短，就像是在发电报。秦一鸣刚化解了一半的恼怒，立刻就升级到了愤怒。因为这个时候家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没人会去开门的。他当下决定，不管这个按门铃的家伙是谁，一定得把自己心里的愤怒倒给他。他爬起来，走出房门，来到厅门那里，拎起门禁的对讲机。又像刚才那样，还没容他发作，对方先开口了。又是那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告诉他车在楼下，5分钟后出发——随即又立刻挂了。
秦一鸣不禁呆了一呆，今天这情况，好像有点奇怪哎。
在去项目中心的这一路上，司机没和他说话。司机是陌生的，车也是陌生的。原来中心配给他的司机和车，都是要先等到他的叫车电话才会过来的。今天这反常的一切似乎在告诉他，好像真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会是什么呢？秦一鸣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就算是把刚才的恼怒给倒了吧。紧急会议？他再一次看了一眼前排的这个司机，短而密的头发，粗壮的脖子，笔直的身板，一身黑衣，嘿，有点像好莱坞电影里的保镖哎。打电话、按门铃、酷酷的司机，这一连串的，搞得有点神秘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什么《370120工程》项目SH项目中心，确实是有点神秘的。就拿这保安措施来说，就非常地严。进进出出的，要指纹识别、虹膜识别，真是很麻烦的。后来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这只不过是出于对尖端科研工作的一种保护而采取的措辞吧。虽然他不太清楚项目中心里其他人具体的研究内容是什么，但他们大致的研究方向他还是知道的。他自己在这里负责的研究项目“基因工程、人工智能及其强化”，虽说确实是比较领先的——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但应该是不会牵涉到什么国家大事，或者什么军事秘密的。不过私下里他承认，他这一块的有些研究内容，可能在伦理道德方面，会带有一定的敏感性。特别是他的那些在体实验项目，可是不宜公开的。但是，他愿意以一个科学家的名誉做担保，那些都是他的团队在动物实验和离体实验中取得了绝对完美、绝对安全的结果之后，才进行人体的在体试验的。绝对确保是万无一失的。而且，迄今为止的试验数据和结果，也都是很安全的。当然了，人类的科学探索之路，从来都是在这样或那样的指责声中前行的。当初他之所以愿意加入到这个项目中心来，除了那些难以拒绝的优厚待遇和优越的研究条件外，在某些敏感研究项目方面所给予他的空间，也是吸引他的非常重要的原因。
秦一鸣进了会议室后才听说，原来昨天夜里有一名学员走失了。一开始他觉得他们有点小题大做，不就走失个学员吗，找回来不就得了。继而他又愤怒起来，就为了这个把他从床上给拖起来啊？要知道，他作为一个高级研究人员，平时大脑就一直处于那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一个良好的睡眠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况且他还经常被失眠所折磨呢。但是看到SH项目中心的主任曾国栋、总工程师陈鸿的脸色都那么难看，他就没有发作。而会议室里的气氛似乎也非常地紧张，项目中心里所有教研室的负责人都到了，一个个正襟危坐，脸无表情。他这才觉得事情可能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后来看到了那个学员的资料，这才知道她的带教导师正是自己这个教研室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副教授韩刚。不过不是他想推卸责任啊，虽说他是教研室的负责人，其实也就是个召集人的角色而已。他在教研室里的作用，就是根据中心下达到教研室的研究科目，他按专业进行分类，然后根据他们各人的研究专业，落实到他们每个人头上。随后他再把这个研究科目的分配结果，上报到项目中心进行审批。如果审批结果有变化了，他再从中进行协调。但最终的决定权，完全是在项目中心的。而且在教研室里，大家基本上都是各做各的。他既没有什么行政领导权，也不必对每个人的教学或研究活动负责任。因为项目中心每年都是直接和每个人签一个聘用合同，合同上对每个人的教学和研究活动，都是有详细的要求和规定的。当然了，也会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但也仅限于征求而已。他在教研室里最大的作用，就是如果有人在研究中遇到什么问题了，作为相对来说比较资深的专家，如果他愿意的话，或者说有时间、有能力的话，可以给他们出些建议。当然了，他也可以不管的，让他们直接上报到项目中心的专家委员会去解决。不过既然在一个教研室里，他们有时也会有一些合作研究的机会。实际的情况是，在教研室里，来自各个学校或研究机构的教授专家们，都会很好地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却又互不相识、不属于同一个单位因而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互相交流、切磋，或者探讨一些各自在研究中遇到的问题，或者是一些设想。比如他和这个韩刚，在私底下就有一些合作交流。这个家伙也算是目前国内人工智能领域里的一位后起之秀了。他们合作研究的，是一些比较敏感的、并且也不在项目中心培训大纲范围内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原来的单位也不太好公开做、也没有资金和条件去做的。而中心这里却有非常好的研究条件，关键是经费多，审核的又不严。这就算是他们两人的一点私活了。想到这里，秦一鸣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了，不知道韩教授对这个学员都做了些什么——毕竟两人的研究专业不太一样，即便是有一些合作，但切入的方向和研究角度还是不一样的。因而在具体的实验或细节上，他不会、也无法去过问的。所谓隔行如隔山么。况且他的时间也有限，大学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这么一想，他真的开始有点担心了。因为他现在还无法做出判断，这名学员的出走，与他们之间的合作研究有什么关系？还有，这个韩教授是不是瞒着他对那个学员做了些其它的什么啊。再往深一步地去想，在研究范畴之外，这件事情是否还会引起其它什么后果呢？而如果会的话，有多严重……
“秦教授。”这时曾国栋打断了秦一鸣的思绪。“韩刚是你这里的吧。”
“啊——是。”
“你对他和这个学员的情况知道多少？”
“噢，他在中心里的研究情况、还有他对这个学员的赋值训练情况，我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不过中心的数据库里是有完整记录的，一查便知道。”秦一鸣并不是要推卸责任。因为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那他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我刚才已经联系过了，他的手机打不通。”秦一鸣不清楚韩刚在什么地方。不过前一阵子好像听他说起过，要去参加一个有关人工智能方面的国际研讨会。
“他到韩国去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了。”曾国栋的秘书说。
“立刻给他打电话。”曾国栋说。
“我刚才查过了，他现在正在回来的飞机上。”秘书说。
“飞机上？去查他的航班号，把电话给我直接打上去。”
“这个……”秘书显得有点为难。
曾国栋突然想起来了，他现在不是在他的国家安全局。况且于副部长也要求过，让他们行事尽量低调。于是他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来，看了大家一眼——这一次总算没有人敢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了。他自顾自地把烟点上，猛吸了几口，然后一口浓烟吐向会议桌。会议桌的上方很快就升起了一团小小的蘑菇云。
会议室很安静。
“那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曾国栋把吸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扔，又扫了大家一眼。
看得出，这位国家《370120工程》SH项目中心的最高长官，很为现在的这种情况不明朗、又非常被动的处境而恼火。曾国栋心里非常清楚，他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是吃官饭的，如果这里的工作搞砸了，那他就完了。没有退路。来这里之前，他是国家安全局SH安全局分管国内安全的副局长。来到这里以后，虽说这些职务都还保留着，但他原来任上的那些工作，早就由其他人给分了。而且他来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时过境迁，人事物非。官场上就是这样的，人走茶就凉，他怎么可能还回得去呢？这些人可就不一样了，专家、教授，到哪里都吃香着呢。
“各位，你们可都是这个项目SH中心的高级主管，”曾国栋说了一半故意停了下来。然后他挨个地扫视了一下会议桌旁的每个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他曾国栋虽然没这些人有学问，但也不是个傻瓜。现在出了这件事，他要逼紧他们，把他们和自己绑在一起，不给他们留退路。因为他很清楚，要是项目中心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比如现在，他还得靠这些家伙帮他来解决呢。
“大家不会忘了吧，你们不仅和项目中心签订了聘用合同，也是和中央组织部、国家安全局签过字、画过押的。”曾国栋又停顿了一下。
会议室仍是一片安静。这些人都是搞科研和教学的，他们对专业以外的事情，一向是比较迟钝的。现在大概除了陈鸿和自己，其他人可能还会觉得，不就走失个学员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还以为我这是在小题大做呢。
“我想你们都应该很清楚，如果不能尽快地把这个学员找回来，或者是她那里出了什么问题？那么，肯定会严重影响到我们项目中心的整个工作。”说到这里曾国栋故意又停顿了一下，他得让他们重视起来。
“接下来么，我想上面肯定会追究的。然后呢，就会派人来这里来调查。嗯，真的要是来查的话……”说着他把头转向陈鸿，“比如研究科目内容的审查啊，每个研究人员的工作情况的审查啊，还有，研究经费的使用情况啊……对了，可能我是个外行，但是派来调查的人不会都是外行吧。”他再一次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家一眼，“可能会有什么后果，我想大家心里应该都很清楚吧。”
会场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在场的专家教授们面面相觑，一下子失去了他们往常的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态。曾国栋看出来了，他的话让他们开始紧张了。
“哼，这些人果然有问题。”
曾国栋心里很清楚，这些家伙知道自己不懂专业，所以经常地就虚报经费、乱报经费。而且他们私底下还利用中心的资源搞自己的研究——其实这些也都无所谓啦，反正项目中心有的是钱。只要他们把这里的工作做好了，让BJ项目总部的人满意了，我也就眼开眼闭了。而且自己不也趁机……这也是没办法的啦。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我嘛——有我的打算。
“嗯，好了，这样吧，我现在就问三个问题，”曾国栋又停顿了一下，这时他突然发现，居然所有的人，啊，都有点那么毕恭毕敬地看着他。他在心里笑了，看来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起作用了。
“第一，这个女学员的出走，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第二，我们项目中心在科研和教学上还存在些什么问题？第三，这会带来些什么后果？我希望大家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隐瞒。现在说出来，我们也许还有时间去想办法，去弥补。如果现在不说的话，到时候一旦真的酿成了大祸，那就……”
其实曾国栋真的不是在威胁他们，他是要逼他们把问题向自己摊开来。他不懂专业，所以他还真的无法评判、或者说预估这件事的后果。这对他来说那是最可怕的。他深谙官场权术，所以有一点他非常清楚，自己负责的范围内出现的任何差错，都必须要及时解决——或者掩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要在中心的内部，在私底下，把它给解决掉。而且还要及时地做好完善的补救工作，使之天衣无缝——好像从没发生过似的。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就圆满了。毕竟受党教育多年了，这点对革命工作的责任心，他还是有的。
“这个……可能的后果么，”陈鸿一边嘴上在说，一边也在心里掂量，怎么向这位项目中心的一把手说、或者说多少才合适。曾国栋刚才说的没错，如果这件事没处理好，真的惊动了上面，那就很有可能会像蝴蝶煽动起的翅膀，不知道会波及到哪里，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按照目前自己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女学员的事情可能比较复杂。首先按理说，哪怕遇到再危险的情况，她都不应该逃离中心的。因为服从，是这些学员应该早就在内心深处树立起的最基本、最强烈的信条之一。那么，唯一的、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这个女学员可能已经接受过某些特殊的赋值训练了。不然的话，她应该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自我意识，因而为了保护自身免受伤害，去触犯规定。第二，说明这个女学员还具备了能够逃离中心的能力。他非常清楚，中心的安保措施和相关的硬件设备还是很完备的。就说那堵高墙吧，如果只是一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的。所以，她一定也接受过某些特殊的体能方面的训练。而这些，肯定是已经超出了中心所制定的赋值训练的教学范畴了。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她还接受过其它什么赋值训练呢？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他就和韩刚在私底下合作过，将自己以前的一些比较敏感的研究内容，加载到了她的身上，并且还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既然自己会想到要这样做，那么韩刚也会这样做。甚至别人也会这样做。比如说，那个秦一鸣教授。在最近的一次学员考核中，这名女学员就取得了非常优秀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不可思议的成绩。而在与秦教授的一次闲聊中，这家伙就曾不无得意地说起过，他在“成年生物体的基因干扰效果”的研究中，已经取得了某种突破性的进展。也许这家伙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所以当自己再追问下去的时候，他就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了。陈鸿知道，秦教授在基因干扰方面的研究水平，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都是处于领先地位的。由于这项研究在应用于人体时，受到一些法律和科学伦理道德方面的诸多制约，许多国家在这方面是有所限制的。这样，也就束缚了一些科学家，在这个研究项目上继续前行的手脚。但是，真正做研究的，特别是那些从事尖端科研的人，是非常着迷于自己的研究的。尤其是当他们的研究处于某个突破性的临界点时，那种即将到来的成功所激发起的征服欲，往往会让他们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而忽略了科学以外的一些东西。比如，原子能的研究，比如，克隆技术应用于人体的研究，都出现过这种情况。由于我们的这个《370120工程》项目，并不是由科研或者学术部门管理的，其决策部门或主要的决策人，都是非专业人士。所以他们对这些专业研究的管理，几乎处于一种无知和失控的状态。而招募到这个项目中来的那些专家学者，可都是些聪明人。他们很快就了解到了这种状态，于是便充分地利用了管理者的这种无知。再加上这里能够提供巨额的资金和先进的设备，这就更促使他们去做那些在其它地方不能做的一些研究项目。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放过这个机会。
这次这个女学员的出走，极有可能将这种原本掩盖在项目研究下的那些私底下的研究，给暴露出来。想到这里，陈鸿一方面在担忧，这些家伙私底下的研究到底做了多少，走了多远——很多事情是要适可而止的，否则真的会出大事的；而另一方面呢，他在斟酌，该不该给这位曾主任透露点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想清楚了，不能对他说。这个曾国栋可是搞政治出生的。历史证明，这种人是最不讲信用的，也是极不讲情面的。如果自己说了，就等于是再一次授柄于他了。不过等会议结束后，自己要立刻去调查一下，看看那些教授们私底下到底都做过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还能不能挽回？或者，还能挽回多少。看来女学员这件事真的就没这么简单，目前牵涉到的，就有韩刚、秦一鸣，还有自己。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呢？很可能到头来会藏不住的。如果BJ总部派人下来调查的话……自己可要早做准备。
“增主任，从事发到现在，也就几个小时。有些情况还没了解清楚。不过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判断，大概有这么几个问题需要我们注意的。”陈鸿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没关系，你说下去。”曾国栋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陈鸿小心翼翼后面的某种顾虑。
“首先，关于这个女学生走失的消息，一定不能走漏了风声。”
“对。”曾国栋心想，这个书呆子总算知道点轻重了。“绝不能出了那道墙。”他用右手指了指窗外。外面，不远处，那两幢房子的后面，就是项目中心那堵高高的围墙了。这位主任到现在还在纳闷，一个姑娘家，就算是腿长点，怎么能翻得过去呢？
“李教授，你尽快去检查一下中心的所有监控设备。凡是记录到有关这个女学员事发当日的所有信息，声音的，图像的，要原文件啊……对了，还有副本，全部收上来。”陈鸿说。
“不用收上来，立即删除。”曾国栋突然插了一句。
“这个……”陈鸿带着疑惑地看向曾国栋。
“而且不要留下任何人为删除的痕迹。”曾国栋又强调了一下。
“这个您放心，李教授可是这方面的专家。”说完这句话，陈鸿特意转过脸来看了几眼李教授。意思是，搞个副本送到我那里去。
李教授郑重其事地朝他点了点头。
陈鸿一看他那有点夸张的动作，心里暗笑了一下。在还没进项目中心时，他和李教授就曾有过多次的合作了。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旁人是不了解的。
随后陈鸿又转过头来，对着曾国栋继续说到，“这第二个问题么，按照曾主任的要求，尽快找到这个女学员，把她带回来。”这可是他的真心话。因为他非常想看看，除了他自己，其他人还在这个女学员身上做了些什么，效果怎样。这样的一手资料，可是非常难得的。而且自己这样说，也是想要平息一下这位主任心中的恼怒。万一这家伙翻脸不认人，迁怒于自己，事情可就有点麻烦了。唉，悔不该当初自己一念之差，经不起诱惑，授人于柄了。
“我会让保安部尽快去找。”曾国栋说。
“还有一个问题，”陈鸿停顿了一下。他刚才在内心犹豫过，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了，万一真的出了问题，就用不着自己一人承担了——他曾国栋作为SH项目中心的最高领导，至少也要承担主要责任吧。“我们还要加强项目中心数据库的安全工作。万一这个女学员落到了其他什么人的手里，这些人就有可能在她身上找到关于我们这里的信息，甚至会通过她进入到我们的数据库里。”
曾国栋心里一惊，“有这种可能吗？”
“是的。”
“啪”地一声，曾国栋忍不住又拍了一下面前那昂贵的红木会议桌。
这突然的一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要是这里的信息被泄露出去了，那……那怎么了得！”曾国栋脸色发青，而且，显得有点狰狞起来。
会议室内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曾国栋的反应，超出了大家的预科，也超出了陈鸿的预料。其实陈鸿早已经感觉到，这个项目中心恐怕是大有来头的。他们对那些学员所进行的一些赋值科目，还有那些训练项目，也是蛮神秘的。现在看来，他曾经的怀疑并非是空穴来风。今天曾国栋的反应这么强烈，其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并且是非同小可的原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到眼前这情形，曾主任的秘书还算机灵，他马上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是曾国栋喜欢抽的牌子，软壳中华，他抽出一支，放到曾国栋手边——他没敢直接递到曾国栋的手里。
曾国栋看到了，拿起来，在桌面上撴了一下，然后叼到了嘴边。秘书立刻拿起打火机——也是曾国栋喜欢的，美国的ZIPO。但他也没敢立即打着，他一直有点忌惮陈鸿。随后得到了曾国栋的示意，连忙打着了，帮他把烟给点上。
曾国栋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刚才自己是不是有点失态了？可是这件事的严重性，说实话，他也吃不准。当然了，肯定是不能让于副部长那里知道的。所以呢，他还是先要安抚一下这些人。毕竟后续的一些补救措施，还是要靠这些人来做的。于是，曾国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不再那么狰狞了。
陈鸿这边呢，他想，如果自己刚才的担心是真的，那他之前落下的把柄，很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现在想来，这也许就是曾国栋当初为了利用和控制自己而设下的一个陷阱。想到这里，陈鸿有点害怕……不行，我得先稳住他，给自己争取时间——有些事情还是要尽快去处理好。
“曾主任，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们这里有最好的专家，设备也是最先进的。要想破解我们的防火墙、特别是硬件密码，这种可能性的发生概率还是非常低的。”
“不行，我要这种可能性为零！”曾国栋说得斩钉截铁。他心想，这样的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发生的。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就要把责任都推到这些家伙身上去——虽然很难推干净。“所以，当务之急，你们必须……”
“对……对不起，”突然有人打断了他，曾国栋转过脸来，说话的是另一个教研室的负责人，SH交通大学人体工程学专家，赵凡教授。
“赵教授，你想说什么？”陈鸿问道。
“当务之急，是要尽……尽快把她的身份文件找……回来。”刚才赵凡也一直在犹豫，现在总算是下了决心。他和韩刚也有合作。一开始他担心惹祸烧身，所以尽量保持沉默。其实在具体的研究中，如果按研究专业细分的话，他的专长，主要是偏向于人工智能研究中肢体机能提升这方面。而韩刚专攻的，主要是人工智能研究中的中枢神经系统，也就是模仿和改善大脑机理这方面。所以他也不清楚韩刚都做了些什么。不过从目前的事态看，特别是曾国栋今天在会上的强烈反应，使他觉察到了这中间可能会产生的某种不可预见的严重性。就在刚才会议进行中，他的助手发短信告诉他，说这个女学员还带走了自己的身份文件。他急忙给韩刚发短信询问，但是韩刚到现在还没回复他。他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把这事先说出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补救的可能，别耽误了时机。如果瞒着不说的话，他怕将来一旦追究起来，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再说了，他韩刚是这个女学员的导师，按规定，带教导师是要对学员负全权责任的。而他作为一个合作参与者，只要他这方面的工作没有出错，那即便将来会有什么问题，责任也不在自己。对了，还有他们教研室的负责人秦教授担着呢。
“什么？她还带走了身份文件！”刚刚有点平息下来的曾国栋，一下子又火了。
会议室里一片愕然。
所谓身份文件，是指中心为这里的每个学员，特别量身定制的一组软件程序。包括学员的所有个人信息、学员所接受过的赋值训练教程，以及各种实验和测试数据等。特别是那些教程，不仅包含了国际国内很多相关学科里的最新研究成果，这其中，还牵涉到一些政治方面的、伦理道德方面的，以及对某些终极问题的研究。内容是非常敏感的。如果一旦泄漏出去，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所以也不能怪曾国栋如此地气急败坏，大动肝火了。
“不过文……文件是带……带有自毁功能的。”赵教授有点慌乱了，他没想到曾国栋会如此恼怒。他朝陈鸿看去，似乎想得到他的救助。
陈鸿听到文件丢失了，心里也是一惊。可是即便这样，你曾国栋也不应该口出脏话啊。他认为曾国栋如此的无礼，不仅是对赵教授个人的侮辱，也是对他们这些专家学者的侮辱。还有这个赵凡，也真是的，你先和我商量一下啊。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捅了出来，也太无城府了。
“什么自毁功能？”曾国栋急切地追问到。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刚才已经出口伤了大家。或者，他是不屑一顾了。
“噢，这个文件必须每隔96小时被启动一次，进行保护性运行。否则的话，文件就会自动销毁的。”
“你的意思是……”
“如果在96小时之内，她带走的文件没有被启动，那么它就会自己销毁掉。所以呢，也可能就不存在泄密问题了。”赵教授又做了下解释。
曾国栋想起来了，在一次高级干部的每周例会上，他好像听到过有这么个说法。这让他稍微感到了一点心安。
“只是这样就太可惜了。”陈鸿说，“她是我们这里迄今为止培训出来的所有学员中，最好的一个。她的文件也是最有价值的。”由于事发突然，陈鸿一时也不知道该作如何打算。一方面，如果文件里那些有价值的东西被销毁了，是有点太可惜了。另一方面呢，他又担心那里面是不是会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他知道BJ总部那里，是有我们这里的所有研究、赋值训练时的实时监控资料的备份文件的。不过韩刚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有些东西他不希望BJ那里知道的话，这家伙肯定会采取一些措施的。这么一想，陈鸿感到略微宽慰了些。看来我还得尽快找到这个女学员，并且尽快和韩刚沟通一下——要赶在曾国栋之前。
“不可能没有备份吧？”曾国栋问。他也知道点情况，如果这个文件真的被销毁了，那么他们这里的工作进度肯定会受到影响的。说到工作进度，他突然想起来了，中组部和人事部下个月要派出一个联合考察组，对《300120工程》分布在全国的五个项目中心的工作，进行全面的检查。如果检查达不到要求的话，那这个项目中心的第一责任人可能就要……万一要把他这个主任的位置给撸了……离开了这个坐了三年多的位子，那可是要牵涉到许许多多其它的事情来的，所谓“水落石出”哎——他一定要千方百计地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有备份的。”秘书说。
“在哪里？”曾国栋问。
“在BJ总部。”
曾国栋一听，心里凉了半截。
“我们可以向总部申请复制的。”秘书有点不明就里地说到。
“不行！”曾国栋又拍了下桌子。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让上面知道这件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突然他又开始担心了，“对了，如果她带走的这个身份文件要是被启动了呢？”
“如果文件被启动了，按照预先的设定，它需要向我们这里的服务器进行报备申请的。只有获得服务器的认可后，才能进行接下去的操作。而通过文件里的定位设置，我们就能很快追踪到运行这个文件的设备的IP地址，进而找到文件运行的实际地址。”赵教授说。
“文件运行的实际地址？”曾国栋看了一眼赵教授。
“就是她上线操作的地方。”
这回曾国栋听明白了。
“这也许是我们找到她的最有效和最便捷的办法了。”陈鸿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这个文件一启动，我们这里就能发觉？”曾国栋还是有点担心。
“是的。”赵教授点了点头。
“可是SH这么大，她可以运行文件的地方应该不少吧。”曾国栋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这个我让李教授来解释一下吧。”陈鸿指了指李复通。
“噢，曾主任，是这样的。这个文件携带的数据量是非常大的。如果要进行保护性运行的话，那对这个运行的计算机系统的容量和运算速度，有非常高的要求。另外，在运行这个文件前，还需要有密码，还要有验证码。而文件每次运行的密码和验证码都是不同的。需要在运行文件前，通过对文件本身携带的一组特定的数据进行运算，然后随机取得一组动态密码——这其中因为还包含了可以随机产生图像的文件，所以数据量也是比较大的。另外，我们还设定了运行时间的限制。一旦运算超出了时间，运算也会终止。那样的话，她连运行文件的密码和验证码都无法获得了。”
曾国栋听得有点头晕。不过尽管他没听懂，但他明白了一点，运行这个文件不是那么简单的。这好像又让他感到了一点安慰。他示意李教授继续。
“这样一来的话，加载文件、取得密码和验证码，然后再要运行文件，这三个步骤，都要求那个计算机系统设备，必须具有高速的运算能力和大容量的存储支持。而符合这些要求的计算机系统，除了我们这里，一般的个人和单位应该是不具备的。”李教授尽管有点紧张，但是他希望这番解释能够减轻曾国栋对他们的压力。当然了，也是让自己能够安心些。
“噢，这样啊。”虽然曾国栋听不懂这些，但他听懂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女学员要想私自做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最关键的一点是，即便她找到了这样的设备，她还需要我们这里给她发放授权识别码。没有识别码，她还是做不下去的。”李教授又补充说到。
项目中心里的计算机系统那可是花了不少钱的。中心的各项研究工作，涉及到物理学、化学、生物学、人工智能、仿生学，等等，等等，数据量是非常大的。而且在运算速度上也有非常高的要求。再加上保安监督方面的数据存储需要——上百个视频监测点，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这个数据量那是非常大的。这样的规模和对计算设备的要求，那是非常高的。同时呢，中心的所有数据也是非常重要的，不能丢失，不能泄漏。这样，对计算机系统的各种保密措施和相关的硬件设备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因此，陈鸿对负责这方面工作的李教授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是有求必应。李教授也没客气，购置的都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设备。而且，出于……怎么说呢，主要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吧，对一些重要的硬件设备，他有时候就一次性地购置了二套、甚至三套。一套在用，其它的就作为备用的。这样做，虽然说是有些浪费，但却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能够达到完全的替代。只是么，在这个过程中，如此巨额的采购费用所产生的高额回扣，就渐渐地高过了李教授几十年来修炼成的道德篱笆，他……他最终没能守住。不过，当他在事后搞清楚，自己并不是得益最大的时候，他的愧疚感就减轻了许多。慢慢地，他的内心也渐渐地释然了。不过今天这个事情一出来，他还是很紧张的。生怕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那么，除了我们这里，还有什么单位会有你说的这种计算机系统或设备呢？”曾国栋问到。
“嗯，银行、保险公司、证券公司，还有，大学和一些科研单位。”李教授说。
“还有那些大型的网络公司。”陈鸿补充了一句。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曾国栋说。
“一方面，我们通过中心的计算机系统进行时时监视，看她的那个身份文件是否被运行。另一方面，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和一些单位，比如大学和科研单位，建立起热线联系。这样，一旦文件在那些地方被运行了，我们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排查出文件运行的实际地址。”
“那好，你们马上去搞一份清单出来，把具备这种计算能力的相关设备的指标、数据什么的，都列出来——尽可能详细点。我随后联系国家安全局SH安全局，不，还有SH公安局的网络监管部门，让他们去排查一下，看有多少单位会有这种规模的计算设备。”
这时陈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然后他看了一眼曾国栋，“是我的办公室打过来的。”后者点了点头，陈鸿按下接听键：“王小姐……好，计算机房的？转过来……嗯？你说什么……你肯定？”随后陈鸿放下了手机，看了一眼曾国栋，“曾主任，有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曾国栋焦急地说。
“刚才中心的计算机房筛查到一条可疑信息，经查证，二个半小时之前，这个女学员的身份文件已经被启动过了。”
“什么？”曾国栋大吃一惊，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你们不是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吗？”
“我立刻安排追查。”陈鸿说罢，也不管曾国栋了，起身就往外走了。
“赶快给我定位，实际地址是哪里？”曾国栋对着陈鸿的背影高声说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