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
北方的秋,天高云淡,大地上惯是金黄的。
道边树冠是金黄的,落木纷纷的树叶是金黄的,窑洞上挂着的玉米棒子是金黄的,院子里压弯了枝头的灯笼柿子是金黄的,套着磨子磨地的老牛的毛色是金黄的,吆着牛后板的庄稼汉子的希望也是金黄的。
对于苏家屯的庄稼人们,秋天的含义则更加具体,这是一个收获喜悦的季节,也是一个种植希望的季节,他们刚刚把颗粒饱满的玉米挂到窑洞膀子上,还没有停下来展展腰子歇歇脚呢,这边又要开始套牲口犁地,准备着种植冬小麦了。
苏茉家往年都是苏建国自己套着磨子,罗春苗和李芝兰每人拉着一只驴子,完成耕地、磨地、打胡基、摇耧播麦种这一系列工序的。
今年,由于盖房子这几个月把一家人都给累惨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另外苏建国盖完房子手头也有些紧凑,铺子里的活计就更耽误不得,苏建国决定索性出钱找人给自家耕地种麦子。
这天一大早,苏建国去找了庄里手脚利索的把式张忠信帮忙,他领着张家父子到了苏茉家地头,说定了连耕带种一亩地五块钱的价钱,叮嘱了李芝兰帮忙拉驴子,罗春苗做饭,中午给张家父子管上一顿晌午饭,苏建国就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去铺子了。
听说苏茉家里要播种了,没有见过这些的城里人贺青麟嚷嚷着要凑个热闹,晨练一结束,才六点多一点就跑到苏茉家,把睡得正香的苏茉生生吵醒了。
苏茉揉揉惺忪睡眼,看到吵得她睡不成觉的罪魁祸首正笑眯眯地站在脚地上看着自己,一双狭长的眼睛满满地笑都快溢出来了,不由得无名火起:
“贺青麟,你要毛病呀?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啊?”
习惯了苏茉小萝莉的娇软样子,面对忽然变身为母夜叉的某苏,贺青麟难得露出个呆滞表情。
见他那个囧样子,苏茉绷不住,“噗”一声低笑,自己倒先乐了,拍拍贺青麟胳膊,说:“贺蜀黍,别发呆了,快出去,人家我要穿衣服了。”
贺青麟闻言挠挠头,瘪嘴嘀咕着:“淘气的女娃娃!”,掀开门帘出去了。
苏茉穿好衣服溜下炕榔,穿上自己的小布鞋,刚出窑门就见贺青麟正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不远处苏玲儿定定地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杏儿树底下,手里拎着扫帚,还保持着打扫的姿势,估摸是见到贺青麟突然出现给定住了。
自从贺青麟从苏茉家里搬出去之后,苏玲儿也就混在人群里见过他几次,没有再单独相处过,这会儿正不知所措呢,那件糗事的余韵让这个年轻姑娘羞臊得脸蛋通红,低着头直盯着手中的扫帚,仿佛能看出花儿来一般。
“姑姑,姑姑,我妈呢?”
苏茉装着无知无觉的样子,解了苏玲儿的围,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对苏茉道:“你妈在崖背上拉驴着呢,张家人给咱耕地呢。”
顿了半天,她又结结巴巴地说:“贺,贺大哥,我,我嫂子在地里呢,你,你带上茉茉去寻她去吧。”
说完这一句话,也不等贺青麟回答,急急转身进了自己窑里。
贺青麟和苏茉到地里的时候,张家父子已经套着驴耕了几个来回了,李芝兰和张忠信的小儿子张孝跃各人一边,每人拉着一头毛驴,张忠信跟在后面,右手扶着犁把子,左手拿个吆驴鞭子。鞭子空中抽的啪啪响,驴子奋力拽着木犁往前跑,锋利的犁铧破开土地,耕出足有一尺深的土壕,黄土向两边翻起,形成一行行地土梁梁,田地就这样被耕成一道梁子一道壕相间着,罗春苗掂着个木耙子,看到有翻起来的大胡基,就用力敲碎了。
张家父子就这样一来一回地耕着地,贺青麟看着挺好玩,手痒痒地跃跃欲试,终于,等张忠信又耕了一个来回,到了苏茉他们站的这边地头准备掉头的时候,贺青麟叫住了他:
“大叔,能不能让我试一试呀?”
张忠信闻言倒是有些诧异,这泥地里的活儿,城里娃还想试,不嫌脏呀?他可是记得,自己上中学的大儿子一提到干农活,躲得提溜快,偏偏这城里人还上赶着往前凑,怪!
虽然心里这么寻摸着,张忠信嘴上倒也不多说话,直接把犁把子和鞭子交给贺青麟,说:“只要你不嫌脏,就试试吧!”
“不嫌,不嫌。”
贺青麟接过犁把和鞭子,左手甩开了鞭子,一声脆响,两头驴一个猛子往前冲,贺青麟右手没有按牢,犁把子脱了手,木犁被两只驴子带着往前跑去,犁铧浅浅地划过地皮,根本就没有耕到地,贺青麟日急慌忙的大步追上去抓住了犁把子,用力摁到地面上,犁铧破开土层,在田里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深壕,这回总算是耕着地了,可惜驴子不听话,踢踢踏踏地蹬了他一身黄泥,歪歪斜斜的根本不走直线,地耕得很不均匀,跟在后面打胡基的罗春苗脸上已经现出了不满的神色。
可就这样,贺青麟已经是满头大汗,浑身泥土了,泥土和汗水纠缠在一起活了泥,本来俊俏的脸蛋子上,东一道西一道的泥印子,活像一幅抽象画,簇新的白衬衫也被泥土溅的黄黄地,苏茉站在地头上,看见贺青麟这么一副鬼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笑的她直倒在草地上打滚,肚子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唉,可惜没有相机,否则,咔嚓一下,一定留下他这囧囧的一刻呀!
苏茉想着贺青麟勉强耕完这个回合,一定撑不住了,谁知贺青麟倒还是个驴脾气,硬是顶着泥脸子耕完了剩下的半片地,你还别说,后来倒是越耕越好了,只见他小鞭子甩的啪啪响,那两只不听话的小毛驴也被调教的顺毛了,乖乖地拉着犁铧让贺青麟耕地,乖乖呦,还真有几分把式样了。
等到了地头上,就连老把式张忠信都竖了大拇指了:“你这个小伙子没看住,倒是能干活儿地。”说着接过犁耕旁边那块地去了。
张忠信耕完了苏茉家所有的地,时间还早,索性决定套了磨子一起磨了算了。
磨地很好玩的,前边人拉着驴子,磨地的人叉开大腿,在磨子上站稳了,吆喝着驴子奔跑起来,就像狗拉雪橇一样,磨子从新耕的田地上磨过去,一道梁一道壕一深一浅的地就被抹平整了。
贺青麟看着张忠信站在磨上,抖着大腿,又来了兴致,等到牲口回到这边地头上,他迫不及待地把张忠信赶下来,自己跳到磨上去了,也许是因为磨地简单,也许是贺青麟天资聪颖,总之,这一次他没有闹笑话就很快的上了手。
磨完了地,贺青麟又跟着张忠信尝试了摇耧播麦子,就这样,整整一天,苏茉家的麦子种完了,贺青麟更是玩的不亦乐乎,完整的体验了一种麦子的全过程,心满意足地荷着月色回去了。